杜子涵刚想跟着,时书说:“你在这照顾大家,你进城也不安全。”
燕州城,北境最为繁荣的大州,军事重镇,楼头硕大的旌旗正迎风飘扬,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无比的“谢”字。大景与北旻的边境战争开启后,朝廷紧急成立指挥使司,新帝即位,其中右翼抗旻的军团领袖被任命为都统制。燕州是一座边防重镇,简而言之,这是谢无炽的地盘……
韩王何其信任谢无炽,他即位后,更是将他连连提拔。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遇到了慌慌张张的阿坎,他从城门里跑出来,一把拽住时书的手腕道:“阿雷在客栈里吃酒,喝多了吹两句牛,被军府的人给带走了!”
时书心里一惊:“……他们争了什么?”
阿坎后悔道:“当时坐在一起喝酒,阿雷就吹牛,说他认识都统制的同乡,被几个喝酒的军兵给抓了,说他散播谣言、中伤都统制,现行关押,必须拿钱去赎。”
时书:“阿雷!……”
古代战乱时期,兵过如匪,一些纪律松散的部队便会巧立名目胡乱抓人,能讹钱则讹钱,不能讹钱则把人抓去充军,不用说,阿雷是遇到这等强盗行径了。
时书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要多少钱?”
阿坎:“要二百两。”
“…………”
时书猛地拽住他衣领:“二百两?!”
二十万啊!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还是一群贫穷村民,谁身上无缘无故揣二十万?时书无语,“这凑也凑不出来啊!”
阿坎脸憋的更黑,时书紧急思考要怎么办时,阿坎犹犹豫豫地问:“你认识那个都统制,能不能让他帮帮忙?阿雷爹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被充了军就等于死了,这……”
时书手松了下来:“找他?……不能。”
“怎么了?”
时书:“我和他干干净净,两不相欠。先带我去监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时书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城营大牢外铁甲森然,燕州军政兵立,边防的缘故军权大于政权,有专门的城中军营和军方的署衙指挥使司。军营不比衙门,军人更是磨牙吮血的怪物,只见这军牢中百姓来往哭声震天。
时书往那一站,对方只说几句话。
“钱带了吗?”
“没带滚!”
“没功夫跟你扯淡!”
从大盛府离开时时书对古代军人的印象便是冷硬如铁,且残暴难以控制,犹如长着尖牙利齿的猛虎,时时刻刻有失控的危险。这城营大牢内更是一片家破人亡的凄惨之景。
阿坎说:“早知道不来城里了,阿雷要是出了事,一个村子里的,却带不回去人,后半辈子咱们爹都别想抬起头了……”
时书揉了下头发:“我是代你爹来的里正,我要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回村里去,我想想办法。”
在城营外站了半天,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时书终于说:“我去问问他,信固府长平府都是他说了算,我也想知道,这是他如今所治的军吗。”
该把那袋鸡蛋拎上。
时书垂下眼,睫毛的阴影落到白皙的颊上:“……找谢无炽,他早已不把我当朋友,一定不会再帮我……如果他还对我念念不忘,因为他喜欢,我去找他,这不是纯纯利用?”
时书沿途询问,指挥使司前立着雕刻军纪的石碑,一旁则是都统制的行辕大府,门前有一株极其名贵的松树,此时虽然已是傍晚,但门口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奔走的都是为功名利禄的人,无人的脸上不显出高兴和疾驰之状。
门僮则眼高于顶审视众人,拿鼻孔看人。
“季州府君?什么职位?不见,我们老爷正用膳呢。”
“县丞?不见。”
“太康三年进士,想入我家大人的幕府?不见不见不见!”
“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实在没有闲工夫与诸位大人接见,都请回吧都请回吧!”
门口停着许多轿子和车马,由此可见,来往的无不是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之人。
时书心里啧啧两声,站门口还没说完,就被哄散:“谢大人今日不见客了,回去!”
时书抬起头,露出俊秀无双的脸:“请你通报,他弟弟找他。”
门僮一顿,脸色变化:“弟弟?是听说大人有个失散的弟弟,你等等,我先去问问。”
时书低头看地上的石板。数着发呆,还是想走。转身走了好几米远,想到秦村的人又停下了脚步。他和谢无炽变数太多,每往前一步都波谲云诡,宛如行走在迷雾中,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
片刻后,门僮出来:“那谁?你先跟我来。”
时书又啧了声:“谢无炽,你是真发达了。现在想见你一面,还需要层层通报……”
跟在门僮背后进了行辕大府,餐风宿露了大半年,时书左右张望,这府内花鸟怪石、廊腰缦回、朱门绣户,朱漆崭新,亭台楼阁,气势磅礴,行走的也是服饰华贵的军方或金枝玉叶,背后仆僮服侍,连奴役和丫鬟都穿戴得整洁崭新。
时书走到一间屋子里,先出来一个人,时书仔细一看,轻纱后一身翩翩玉润青衫,仔细一看居然是许珩风。
隔着门帘,许珩风问:“你说你是谢大人的弟弟,敢问你们沿途经历,在舒康和韶兴时都做了些什么?”
时书看他语气寡淡,遗忘了自己的面目,道:“他治理舒康府瘟疫后,我们来长阳县时,恰好是红线节,遇到你父亲许寿纯钓鱼,还送了一尾鱼给他吃。对了,当时有个艺伎叫小栾仙,对他有好感。”
门帘后传来许珩风的笑声:“还真是你啊,谢二公子,快进去吧,你哥正在用膳,正好赶上与你说话!”
时书不再和他说话,越过了门槛,越往这雕饰精美的楼阁中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没想到走到了谢无炽用膳的地方,却又被近身的护卫拦住。辛滨单手抱着剑,看时书一眼,抬手拦住:“大人正和周将军密谈,先坐着,等招呼你了再进去。”
“是!”门僮对他很尊敬。
看来,这是一年多不见,谢无炽新认识的心腹了?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和谢无炽认识也就一年,反倒分别了一年半,实在难以相信情份能继续留存。
听说超越七年才能建立终身友情。
时书坐在候客的暖阁里,喝了杯茶水。抬头左右看看,四壁都挂着有品味的古画,应该非常名贵吧?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谢无炽在大景这腐朽的官场,怎么不能算是如鱼得水?
片刻,有人躬着身从门内退出,辛滨走进去说了话,这才转出身来:“进去,你是谢大人今天最后一个客人,有话快说,大人很快就要休息了。”
这辛滨大约二十多岁,处事成熟老练,也忠心耿耿,时书看他一眼,抬腿走进门里去。
一间窗几明净的书房,悬琴置剑,房中一口香炉正染着幽静的檀香,书桌上摆满了书卷,书架高耸,地上则铺着图案沉稳高贵的查布尔地毯,整间屋子的陈设高雅清冷。而在书桌一旁则放置着一张食桌,桌上摆着五六个菜,正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一道清淡的身影坐在椅子里,穿一件日常的素白曲裾,宽袍大袖,单手撑在桌上,身上自有一股淡淡的高雅月华之气。
谢无炽。
时书脚迈进门槛,站在门口。
谢无炽放下玉箸:“你坐。”
时书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坐哪儿,说:“呃,我站着吧,马上要走。”
谢无炽:“怎么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铺直叙,嗓音似乎很安静,与其说是没有温度,不如说是十分的平淡。
时书挠着头:“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谢无炽:“什么忙?”
他安坐椅中并无动作,姿态跟日常高高在上待人接物一样,时书一时心安,没有特别慌张:“我们村有个人,今天在酒楼跟人吵架被抓到那个什么城营大牢里,要花二百两银子赎他。但我们暂时没钱,他爹只有他一个小孩,就是他很重要,他不能死,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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