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时书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三两步跑离藏经阁,出了相南寺,少年的背影飞快在道路间穿行,比燕子还轻捷灵动,迅速跑向北来奴的街区。
好心好意提醒一下吧。
哥这样的正义天使真是不多见了!
时书一个起跳下了台阶,冲到元观一家门口时,整栋楼静悄悄的,有两三个衙役站在门口的石板前,正说些什么。
“……”时书一下收住,装作路过走了过去,留意到地面上的一滩血。凝固了,有蚊子嗡嗡飞绕,喷溅状血液面积大,弯弯曲曲流在石板的缝隙间。
那血鲜红刺眼,从人身上流出来,就像从畜生身上流出来的一样。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手背一下发凉。
人血,肯定是人血。
这里经历过斗殴。
那两扇门板贴着封条,古朴的小木楼,先前还清凉幽静,现在人走茶凉宛如死物。
“元观,元赫还有小树,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时书心里震动,才发现整条街门户都紧闭,有人偷偷从破烂门缝里露出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这群没有来处,不知归处的异族奴隶群体中,萦绕着一股大难临头的氛围。
时书游荡了许久,离开了北来奴街。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死活,也有些陌生于这种搜捕,仅仅是一面之缘,不过时书也有点感叹。
他低着头往相南寺回,人声喧嚣,没留意到台阶旁站着一个女孩子。
小树挎着花篮,哭得满脸通红,一看见他眼泪更是止不住:“哥哥……”
时书惊讶:“你在这儿,是想找我吗?”
小树哭得抽气:“嗯,我爹娘被衙门的人抓走了,我卖花回来只看到地上的血。我不知道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哎哎哎你别哭。”时书一下子手忙脚乱,“我们想想办法。”
人遇到困难,会下意识寻找认为会帮助自己的人。北来奴街的邻居为求自保,不告发她已经算好,哪里还帮的上她忙。
时书:“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城里更好?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城里没有了,城外有大姑姑。大姑姑对我好。”
“行,那你先去大姑姑家,你爹娘都被搜捕了,你现在不安全,也没地方可去。你大姑家远吗?”
“城外二十里,小白虎村。”
时书:“那你先去躲一阵子,等等你爹娘的消息,快走。”
小树站在原地哭:“……我不敢,那一路好多狗,我被狗咬过。”
古代村庄是这样的,很多人家养狗,偶尔窜出来追着人跑,吓死人,一咬两个血窟窿。
时书挠头,见小树哭得喘不过气,神经质地反复擦脸,脸都擦出血了。说:“算了,我送你,别哭了,你一个人走二十几里确实不安全。”
时书带走了来福,还托人给谢无炽传了话:“麻烦你跟他说,我送一个朋友出城去了,争取太阳落山前赶回来。”
“马上就走。”
时书用谢无炽的钱买了几个馒头,一个递给小树,一个塞来福嘴里,剩下的用荷叶包好。
往东都城外进发,来福欢快地摇着尾巴,时书时不时和小树说几句话:“你亲爹娘就是他俩吗?”
小树:“不是,我是爹娘捡来的。”
“哦哦哦,那就好。”
时书室友有个gay,天天看生子文,男男也能生,所以时书那天听到“男娘”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他真能生小孩了,多惊悚啊。
再说,生谁的?
小树泪眼婆娑:“好?”
“……”时书,“我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二十里路,应该也不远吧?”时书回忆了一下,“那晚上跑了三十里,估计是太害怕了,都没感觉到什么。”
不过时书想起来了:“去二十里,回来还得二十里?”
时书揉了下脸,把皱起的眉给揉平,心说:“送半路就回来吧。”
一狗,一少年,一少女,在城外草木掩映的官道上,大步而行。
时书折断了一根棍子,边走边戳戳花拨拨草,没想到真看到一条蛇,吓得连忙冲刺一百米。冲到一半回头喊小树,小树也跟在他背后跑。
跑着跑着,小树就笑了,但一想到爹娘,又落下两行泪。
“别哭了别哭了,会没事的。”时书逗她笑,“不骗你,我们来福会数数,我说一二三,它就能汪几声。”
来福:是的是的!
“来福,一百八十八!”
来福:?兄弟你?
一路把气氛搞得缓和了,二十里路确实过于漫长。好在路上的人家都很好,渴了随便问一户人家,就会端水给你喝。
时书站在水井旁,掬水冲了把脸:“我们走了多远了?”
“可能走到一半了。”
“一个时辰才一半?天还挺亮的。算了,来都来了,送佛送到西吧。”
时书再递她一个馒头,又给来福狗嘴里塞了个,走进莽莽的平原之中。东都地势辽阔平坦,水域间杂其中,现在恰好是五月,水田里种着一亩一亩的绿油油的水稻,被风一吹,稻香飘散。
狗多,经过村庄就凶狠大叫,来福十分英勇,只要他冲上去其他狗都不敢叫了,夹着尾巴。
眼前青山绿水,白墙黑瓦,茅屋错落。终于出现了小白虎村的界碑。一位端潲水的大婶刚把猪食桶冲干净,抬头看到来人时,注目了好片刻:“这,是我家小树?”
“是我!大姑!”小树扑在她怀里。
“怎么了乖囡儿?哭成这样?”
小树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时书看人送到,喝了口水:“你们先团聚,我回去了。”
“别别别!这小和尚,天都要黑了,就在这歇一晚上吧,我杀只鸡炖了晚上吃,明天再回去吧?”
时书确实累,双腿无力,这一家人也十分友善。不过时书想到了谢无炽,站起身:“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有人等我,我不回去他会担心,以后有缘再见。”
“二十里路呢孩子!”
时书挥手:“小问题。”
来的一路照顾小树步子小,二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回去得走快一点了。时书拿着他的木棍,嘬嘬嘬唤回来福,踏上了回东都城的路。
太阳染成红色,逐渐往平原上跌落。
“坏了坏了坏了!这下谢无炽要生气了。”
时书撒腿就跑,风呼呼地灌进袖子里,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追赶。跳过河沟,过了大桥,还有跳蹬,有时候回头喊来福,有时候跟着来福跑。
——但天还是黑了。
来福沿途标记认识路,时书勉强记得里程,看到熟悉的驿站,心说这才到路上的一半。
“………………”
时书只好开始设想谢无炽生气的样子:“应该还好吧?不会摔东西骂脏话,对我一顿伤自尊输出吧?对我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吧?”
“如果不是很夸张,我就道歉了,如果很夸张……赶我走,那这寺里我也不呆着了。”
“日子过不到一块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吧?”
眼前终于出现了东都城门,天色已经全黑了,往相南寺走去,现在约莫八九点钟。
寺里已安歇,晚钟回荡,漆黑中浮现着钟楼佛台,檐角回廊。时书望着台阶往上走时,脚步竟然莫名沉重起来了,很难说清楚心里的复杂感。
怎么跟他爸在外面打麻将耽误太久,回家时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样呢?费解。
谢无炽又不是他老婆。
时书走到院子前,思考措辞,没想到来福累坏了,汪汪叫了两声猛蹿进了院子里,呼哧呼哧喘气。而院子里的灯本来暗着,听到来福的叫声后,门扉被拨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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