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谢无炽哪里不好?跟他过一辈子怎么了?
时书想到这儿,还是忍不住想笑。
离开后的那一年,时书好像跟做梦似的,他呆在秦村的海滩上,每天跟子涵说看日落,其实在想谢无炽。
吗的这个东西,真的时书很想揍他,早知道临走时揍一顿再走好了,完全就是混账,时书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纯恨,但是当时他血淋淋的样子也很瘆人,弄得时书经常午夜梦回。
时书对爱没有太多感知力,就像这个窍没开过似的,用一种复杂的心情回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爱……但是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身份悬殊了。
……
时书想着想着,意识模模糊糊陷入沉睡,梦里一大片血红的尸首。他又看见了那片乱葬岗,漆黑的蚊虫缭绕其上,尸体堆积如山,野狗龇牙咧嘴叼着尸骨,一把火猛地将他们全部席卷——
时书满头冷汗,猝不及防从睡梦中醒来,“啊!”地惨叫了一声,正在紧张地吸着气。谢无炽走到床头取下衣裳,门外有人道:“大人,有两位叫元观和元赫的人求见!”
时书怔了一秒,谢无炽整理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说:“让他们进来。”
“他们怎么来了?”
“小树的提议不可谓没有价值,历史上同样有马桥之盟,唐朝与阿拉伯帝国订立盟约;霍去病分化匈奴,让匈奴的诸部王投降汉朝;岳飞分化金军将领;以及宋朝的‘海上之盟’,联金抗辽。单指海上之盟,产生提议到完全实现花了三年时间。一件影响力巨大的策略,需要付出很长的时间和诸多心血,才能完成。这确实是有利可图的点子,我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
时书看着他。
谢无炽:“小树送了回去,他俩准备当面向我说这个计划,走吗?一起。”
-
地上,穿着一件朴素文人蓝衫的元观正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在他身旁则是用布帛裹住旻人面孔的元赫,大热天,汗水沁透了棉布,潮湿不堪,两个人都跪在地上。
谢无炽进了门,语气虽然不错,但行为上并未去扶,径直上前坐了梨花木太师椅:“两年前在北来奴街,本官在二位家中还喝过一碗清茶。请起。”
两个人站起身,再看到一旁的时书时,元观猛地再跪了下去:“二公子。”
时书看他,想到北来奴街那个病弱的男人,在想到狁州献策的毒士,实在难以将他俩结合起来,道:“请起请起。”
元观露出善意的微笑,时书沉默,把脸转到另一边看墙壁去了。
“二位特意前来,有何贵干?”
元观连忙从怀中掏出册本一封:“大人,这本是记载着旻后区的地理地形图,小人前来,仍然为前几日小女所提议之事。”
“宙池王眼下坐镇于永安府和多格府,属下能够联络的正是这两府内的景人义军及部落首领。宙池王向来仰慕景人的文化——在北旻,上层贵族都以通晓景人的文化为荣,贵妇人每当东都有了新的首饰和妆面款式,第一时间便要差人买回去,男子更是争相学习景人文化。而这位宙池王,小人与他共处两年,时常听闻他对旻人野蛮的叹声,崇尚文墨,好金石,有归化景军的意向。”
谢无炽喝着茶,揭开盖子瞥了一眼,放下。
元观态度无不诚恳,再道:“除此之外,诸多小王部落屡屡被中王和旻王的军队所欺凌,侵占田土。每年到了放牧季节,旻王的部落便将牛羊驱赶四处驱赶,他们敢怒不敢言,同样民怨沸腾。尤其战后,盘剥越发严重。”
“第三,永安府二十年前曾是景人故土,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汉人义军占着山头,不能被旻人军队消灭,呼来喝去招呼了上万人,形成水泊梁山的山匪架势,立着景人的国旗,自称为‘遗民军’,一直没被攻打下来。”
元观站着回话,额头上全是汗,先把形势陈述一遍,接着道:“大人,如果能联合这三股势力,与大人商议时间地点起兵,里应外合,能击伤旻军命脉迅速拿下州府。对大人有大功劳!”
游说的基本规则,晓之以利,动之以利。谢无炽不答这个问题:“如今北旻与大景交战紧急,旻军治军严整,提防暗桩和奸细,二位冒着生命危险出一趟寨门恐怕不容易?”
元观苍白的脸上流下汗水,往地上一跪:“小女回来后,称大人恐怕怀疑其中有诈,小人兄弟便以性命前来相说,只求大人纳下良策!”
谢无炽似乎公务繁忙,有些心不在焉:“元大人,分化北旻攻陷城池的不世之功,一旦达成二位可都有大功劳,难道二位没有所求?”
元观:“我们兄弟二人,只求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后,在东都赐我兄弟良宅良田,高等爵位,大批金银,不再以奴隶的身份被世人所知。”
谢无炽盖下茶碗,道:“这些东西,你让旻人往狁州城内丢尸首,旻军难道不曾许诺你高官厚禄?”
“……”
谢无炽说的这句话,明明是戳人脊梁骨的逼问,反而还有几分调侃意味。
元观知道这果然是个过不去的坎儿,诚实地道:“当时我兄弟二人以为再也不能回大景,想在北旻谋身,故而使用了一些毒计。这个毒计,也是音昆王子所授意……直到那天夜里,小人的兄弟偶遇到了二公子。”
听到自己名字,时书撑在椅子旁,抬头看他。
元观对时书笑了一笑,笑的很是复杂,道:“小人从未想过竟然能再遇恩公,而谢大人也早已镇守边庭、宰执天下。原本不敢高攀,怕大人早已遗忘,更嫌弃小人是北逃的贱奴。乃是我家兄弟在壕沟里和二公子照了面,竟然还被二公子认得,小人这才鼓起勇气,让小女前来献策。”
元观一家,显然也是赌命来了:“倘若不是二公子心善,这个计策小人是万万不敢向景人献的,只怕刚见了小人这兄弟的面相,便被杀了。”
“所以你也知道,景人和旻人不相容。”
谢无炽站了起身,脚踩着地上的砖花,神色几分肃厉:“元大人计策是否可行,本官暂且不论,但一张嘴就要本官的弟弟,还是去旻区的危险之地,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小人明白,小人……小人一家老小,三口人,图的也只是活命而已。小人实在是……除了二公子,难以信任别人……”元观争取着说,“小人有一套周全的办法可保二公子平安进入旻区,假扮成小人的小仆,易容换装随同回旻,住在舍下,周旋笼络由小人负责,只需协定之日二公子漏个面,以安众人之心,接下来便可请二公子回程了!”
时书不必跟那群人打交道,他是个诚意。
诚意,就是只需要漏个面的事就好。
现在,他的危险性已经降到很低。
不过,谢无炽什么也没说,道:“二位先去休息,本官自会考虑。”
-
房间内,两个人坐下,元观替元赫扯下裹脸的头巾,一张被汗水泡得发白的坚毅的脸露出,擦了擦汗。
两个人坐着喝几口冰凉的水,元赫早就忍不住满脸屈辱:“我看真不该来这一趟,景人都把我们当狗,没必要来。这谢都统制也一样。”
元观平和一些:“你我一无所有,却要取信于人,本来就很艰难,平常心吧。”
“老子真受够了。”元赫粗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元观解开他后背,众多纵横交错的伤疤,被汗水沤得发臭。元观重新坐了下来:“还这么暴脾气,我们多少岁了?”
“我四十三,你四十了。”
“四十了啊,你说什么时候能有块田,我也想归隐田间了。”
“归隐田间?在源县的秦安山里种田,你又非要出去,舍不得你写的那些书本,还说文宗词本,非要送到大景去刊印。”
元观哼笑了声:“你从来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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