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我师父说,官员起落得势是常有之理,谢大人早已步入宦海,在众人眼前登场,指不定未来哪一天,再次起用,就是一步登天啊!”
时书思考他的意思,似懂非懂。
在官场,首先要入场。谢无炽已展示出了他的才能,卦象上写: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做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登场,步入朝局,进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且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被贬,不过是站队问题,没讨了陛下的喜欢。下次若能契合当权派的执政观念,便能再次起复,重回京城。
许二郎道:“低谷期么,龙场悟道,悟出来就好了。”
龙场悟道。
时书扒拉着一堆雪,明白了这两个月谢无炽总安安静静的原因。
这么酷吗?
“我师傅叫我了,走了啊!下次见!祝你一切顺利!”
许二郎急匆匆追上了其他几位衙役。
时书等他走很远了还在挥手。站起身,腿被一个跑过的小孩儿撞到,不觉将这座城市打量了一番。楼头并不高,城内风沙漫卷但人居甚多,且眼下刚过了新年,请神祝福和祭祀的景观大有人在,城内缀着爆竹和红纸,一派隆冬中热闹的景象。
森州地理位置重要,有重兵驻守,城内集市热闹,许多都是军户的家眷妻女,还有不少百姓的面目兼有和大旻的混血,这么多人,把森州这座城市经营着,给人一种安定而又不安定之感。
“森州有哪里特别?”时书回想起刚才路上那些军人的介绍,“二十年前大旻叛乱,将森州屠城过一次,人口杀绝。多少万?十万?十五万?后来大景的将士们夺回之后,重新迁入人口,经过二十年之久,这座城市才有了现在的面貌。”
时书想:“这就是和谢无炽的新家了。”
时书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早已结冰,用腮帮子暖着一点点融化,迟迟不见囚衣从监司门口出来。
片刻,听到有人在打拱,正言辞激烈地说话:“没事,杀了那几个大旻的小卒,有什么关系?对面安敢发难?”
“本就是茶河以东大景的土地,自己追逐而来,被射死了活该!还要多谢你勇武,扳回一把。”
“我看他们敢!正愁利剑生锈不堪磨,早就想跟他们打个痛快了!”
时书转身看到一袭身影被从门口送出,穿着暗青色长衣,满头乌秀的长发用木簪束起,自带一股沉稳和干练高雅之感,步履十足的沉稳。
时书第一眼没认出是谁,过了,才:“哎?”
“哎哎哎哎哎哎?这位大帅哥是?”
“这这这,这不是我们的——”
和谢无炽说话那位将领面相劲悍,眉眼一股子狠意,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在护卫的引导下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谢无炽转身缓慢地走来,时书弯着笑眼从老远开始拍手。
时书表情非常到位:“我靠,谢无炽,你就换了身衣服,要不要这么帅!你想帅死我吗!”
谢无炽抬起眼,微笑道:“嗯,我自由了。”
狂喜充斥在时书的心间:“好好好,真好,再也不用戴着那具恶心的玩意儿走路,这下又做回了自己。流放三千里,也不过如此嘛!”
谢无炽头发染了几片雪絮,伸手轻轻地拨弄开,神色似乎有些渺远,但又潜藏着阴冷之感。
他似在回忆从东都走到太阴,从深秋走到寒冬,一路上狂风骤雨,风雪交加,晓行夜宿,其中还有负重的行枷和病痛折磨。
到如今,原来也是一句:不过如此。
晓来寒色,经风雨未,犹自清举。
谢无炽点头道:“走到终点,回看旅途就短了。”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好。”
时书实在太高兴,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前脑海中闪过念头“谢无炽喜欢男人”但立刻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能当街把我日了?”,随后,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温暖的身躯。
时书喝彩:“我俩真的厉害,太棒了太棒了!”
谢无炽稳在原地,伸手接过时书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替他拿好,用纸张裹着。另一只手放到他耳后,轻轻掌着白皙的后颈,指尖蹭了下他耳垂:“嗯,真好。”
时书放开他,丰神俊秀的白净脸上满是笑意,一脸“谁能比我牛”,心里的喜悦无以复加。真好,可不要小看他和谢无炽的羁绊啊!区区三千里不过如此!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夸张的呼喊,时书回头,杜子涵正挥舞着手臂:“谢哥!时哥!你们终于到了!”
时书:“杜子涵!”
“是我是我!”
时书问:“你安置得怎么样了?”
杜子涵拎着一大堆菜,满脸欣喜:“都好都好,我算了算时间,你们大概今天到。那天在驿站谢哥给了钱让我来森城先置办院子,现在院子早已经买好了,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也铺得绵绵软软,你们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快走快走!我买了一大堆菜!”
时书伸手帮他拎东西,猛然想到了谢无炽对他的意见,转身去看:谢无炽,你有什么说法?
谢无炽并未多言,神色恢复如常。
时书一拍额头,猛地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要去服役吗?还去不去?”
谢无炽:“先休息休息再去前线。”
时书:“我们的卷王爹终于舍得休息了啊。”
谢无炽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想陪你几天,再忙别的事。”
陪我?
你自己休息你的,关我什么事?说得这么暧昧?
时书挥散思绪:“行,休息休息最好,我的意思是最好不干活。”
说话怎么挺肉麻的。
时书乱想时,没留意到杜子涵扭头正看着他俩,眼神观察。
“?”看什么?
杜子涵购置的院子坐落在一条小巷尽头,进门以后,果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清扫干净,水缸里装着冰块,几间房屋明亮干净,一旁的棚户底下则是厨房,锅碗瓢盆全都添置好,有一种淡淡的家的温馨之感。
杜子涵满肚子的话,刚进门就打开了话头:“我来了这一年了,除了收留我的人家,从来没睡过一天的房子。也是拿谢哥的钱,终于有房子可以住,太感动了。”
时书:“你这么惨。”
到现在,时书才跟他聊起来:“你多大?”
杜子涵懂事地拿着菜去下厨:“我二十五。”
时书:“你还在上学吗?”
杜子涵:“对,我北航的,在读研二。你呢?”
时书有种老调重弹之感,转过视线:“你问谢哥,他是清华的。”
杜子涵:“你呢?”
时书:“我……北体。”
“卧槽!你还是体育生啊?”杜子涵听到这些熟悉的名词,再次老眼通红:“亲人啊,亲人。”
谢无炽站在长廊下,看院子里的雪,对他们的话题并不参与。时书眼看杜子涵也不太会做饭,建议道:“让谢哥来,他做饭好吃。”
杜子涵明显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很害怕他:“哥长成这样,还会做饭?”
时书:“对,他心理医生建议过他,做饭,写日记,保持自律的生活,情绪能更稳定,所以会做饭。”
杜子涵:“不是,他能做给我吃?”
时书:“当然可以,我哥人真的不错。谢无炽,快来快来!”
谢无炽垂下眼睫,看着这两个大事做不了,小事不会做的人,没说什么,拎着刀放到水盆中清洗干净,开始切菜洗菜。
杜子涵一脸得了便宜不敢吭声的表情。
时书看谢无炽拿刀,猛地,一段记忆开始复苏。方才在城门外,箭风凛冽,风雪吹乱了人的衣摆,谢无炽眼中染着暗影,一条腿踩在人的胸膛,慢条斯理将箭镞拔取,血便从喉咙汩汩地涌出来。
时书对生死不再应激,但刚才大旻对逃民活生生的屠杀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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