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领早上的馒头,脑海里幻想出谢无炽训人时的姿态,那身高和睥睨万物的眉压眼,对别人很有威慑力,一下一下用马鞭叩着手腕,谁犯了错就毫不留情地抽下去,毕竟在他眼里也没几个人值得在意。
馒头塞进嘴里,咬了好几口。抽人的训诫和施惩意味,他似乎一向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时书咬着馒头,转身继续干活。
上午接到谢无炽巡视的消息,日落之前,仪驾才到了白家屯的寨门外。
“都统制大人到!”
几个人先跑进来,接着滚滚烟尘当中,骏马在旗帜下小跑进门内,身后护卫开道,旗帜飘扬,簇拥的人群当中有人牵马执蹬。谢无炽一身玄色劲装,在暮色中下了马,洗练冷漠的氛围中,低头将鞭子交给了护卫,审视军屯内。
时书看他一眼,回了屋内。
谢无炽查看屯里,等了一下午的饭菜连忙上桌,护卫来道:“二公子,用膳了。”
时书早吃过了晚饭,跟着一起进去,猜到谢无炽是为自己来的。
门内,谢无炽正坐在茶案旁,翻看急递来的书信,查看是否有军情要务,将信封折好拿给一旁的人:“回去再说,下去。”
桌旁放着一个包袱。谢无炽道:“你走的急,东西也没拿,给你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时书没想到,和他见面第一句说的这话,原来是这一句。时书接过衣服,说:“正好,我这几天洗澡很不方便。谢谢你,不过没想到你还会来巡视军屯。”
谢无炽嗓音平静,道:“屯田很重要,将百姓与土地结合,既能解决流民的不稳定因素,将百姓重新绑定回土地,同时也能产出丰富的粮食,扩充后方。如果屯田成功,将来一切都很好。”
时书听着谢无炽的表述,嗯了一声。
两个人竟然谁也没提那天的事。自己不知道以什么心情提,谢无炽不提,难道是怕自己难堪?
时书背对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道:“正好累了一天,我先去冲个凉。”
“时书……”
背后响起轻轻的呼声。
时书早已拿着衣裳,逃避似的跑出了门去。眼下正是傍晚,天上一片弦月,时不时飘过几片乌云。
时书叫上杜子涵走到界河的溪流旁,天气逐渐燥热,果然有不少人在洗衣服洗澡。他顺流往下走了好远,到一片没多人的区域,好好洗了个澡。同时也在思考,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谢无炽更好。
时书在这走神,杜子涵说:“你到底怎么了最近?”
时书踩着水,早把衣裳穿好:“真没什么。”
“从遇到谢无炽起你的情绪起伏就很大,你俩咋的,要和好了?”
时书:“感觉和不好了。回去吧。”
时书换洗的衣裳也在河水里洗干净,拿着往上走,不过,树枝掩映处,却看见一行人聚集在一起,神色有些焦急,宋思南领着一群人从山坡上狂奔下来。
时书问:“发生什么事了?”
潺潺的溪流裸露出河床,几个木盆漂浮在上面,衣裳乱丢,人却不见了踪影。之前那个猥琐男着急地说:“这几个妇人带着孩子在这洗衣服,结果对面突然有好几个人冲过来,将妇人和孩子扛着就回去了!”
“好可怕!那群人从河流对岸窜来,将人掳了就走!”
“这可怎么办啊?!一群虎狼之兵!”
时书脑子一闷:“有这种事?!”
“靠!”宋思南霎时眼露凶光,“边境地区,界河一步之遥,这群狗东西就爱过来掳掠财物,这次居然敢抢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来啊!”
“在!”
宋思南背后站着好一堆人,都是他仇军的东西,从背后抽出尖刀。
宋思南:“过了多久了?!”
男人说:“没多久,一炷香时辰。”
宋思南道:“任何人不要声张,都统制大人刚睡下,来几个兄弟随我越界,将妇人和孩子救回来!”
有人胆小,不敢吭声。
宋思南怒声:“还有谁?人手少了。”
他眼里狼一样的血性,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他不能坐视妇女和孩童被敌人掳走。时书心跳加快,举手:“我去。”
宋思南:“你去?我们会杀人,你要是敢杀我就带着你。”
时书:“我知道,我能去,你们好像没人比我跑得快吧。”
宋思南哈哈大笑两声,递给他一把刀,道:“行,你还挺有种的,走!”
宋思南领着这七八个兄弟,见乌云遮住了月光,四野一片漆黑,用黑布裹了脸:“跑。”
人群开始往前,时书握着刀柄,跟在他们背后,肾上腺素开始飙升。这是越境……越境……对面全是敌人,岗哨环布、巡逻遍地,稍不留神被对面的军队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岗哨之间分开着距离,界河两岸都是杂草和树林,时书跟在宋思南和七八个人背后跑,脚下踩着薄薄的水流,河床的石头布满疮孔,手放上去时掌心摩擦发疼。
时书起初有点茫然,慢慢就适应了情况。他大气都不敢出,河水褪去后,跳蹬悬浮其上。时书在黑暗中辨认脚下的石头块,跳跃过去,升起一种头重脑轻之感。
“宋哥……”有个人开口。
宋思南压着刀,道:“不要说话,听我的命令。”
时书把嘴紧紧闭上,凭借良好的平衡能力,第一次渡河跳到地上时踩了水坑,但也没有摔倒。他伏下身,学着他们掩藏在低矮的灌木丛里,往前疾走。
北旻的地界,路上漆黑一片,有平地有丛林也有山峦。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白家屯的一个老军户,他说:“前面有个废弃的据点,这些北旻军抢了女人和孩子,也是违反军纪,被查了会难受,肯定要躲到据点的房屋里去。我知道在哪儿。”
宋思南按着刀柄:“那就去据点找人。”
时书后背在冒汗,不几时,他们遇到了一列夜间巡逻的北旻军队,几个人趴在草沟里一声不吭,闻到泥土的气味,听到军靴踩在地面的动静。
时书提出一起来时,隐约猜到了危险,而真正来后才懂命悬一线的紧绷感。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大口呼吸着平复血液和心跳,整个人处于应激状态中,仔细辨认一路走过的地方。
时书脑子里反复地说:勇敢……
时书跟在这些吃苦的士兵身后没有掉队,前路有人领头,借着昏暗的夜色一路辨认方向。所有人都很勇敢,在敌军巡逻重重的防线内行动,屏气凝心,小心翼翼地前行。
时书跟在他们背后,似乎翻越过了几重山岭,又绕过山坡,途径村落。好像行走在没有方向的海洋上,心一直浮沉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废弃的据点——
——是个小村落,最前面有间草屋。隐隐约约听到孩童和女人的哭嚎。
宋思南骂了声“草!”把刀抽了出来。
寒光乍现。
时书也抽出了刀,紧随其后,月夜之下一间小小的屋子,油灯昏暗,穿出听不懂的旻语的叽里咕噜,大概有五六个旻兵。这群人,甚至并未关门,发出狂笑的声音。
宋思南咬着牙冲进去,一刀砍在那人头上,脖子瞬间喷出大面积的血来。时书瞳孔散大,紧盯着这群人,刀柄冷硬正摩着他的掌心,也磋摩着他的心脏。
几人砍杀在一起,刀锋挥舞,有人想大声吼叫,立刻被捂住嘴巴割断了喉结。宋思南去拽倒在地上的女人,背后的旻兵抽刀相向,时书脑子里反应了一秒,手里的刀棒球棍一样挥出,刺啦一声响,刮动骨头。
人趴倒在地,血溅到宋思南脸上,他转脸对时书大笑:“谢了啊!”
时书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心里的城防在崩溃边缘,魔咒一样念着那两个字。这几个仇军小将领杀了旻军之后,用刀泄愤地在旻兵身上狂搠,时书别过脸,月色银白。
片刻,宋思南将几人伪装成互砍的模样,和众人将妇女和孩子背到背上,一声轻呼奔出门外:“走,回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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