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此时,又看见一匹马奔到板桥处来,来的人穿一身兵服,身姿矫健,过桥先下了马。时书看着他有点眼熟,等转过脸来时,无不意外地喊:“宋思南?”
竟然真是宋思南。
宋思南背后跟着两名护卫,一年多不见,他轮廓更生坚毅,眼神也越发锐利,不过在看到时书的一瞬间,露出了年轻人的轻快喜悦:“谢时书!”
“哎,别别,先别乱喊!”时书留意到阿坎和阿雷爹一行人的目光,忙把他揽到一旁去,“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从太阴府到信固府来了?”
宋思南和杜子涵也打了招呼,道:“还能为什么,冯重山不接待仇军,听说你兄长领了都统制,在信固府练新军,我便带着兄弟们来投奔你兄长了。不过我找过你许多次,你兄长先不见我,后来才说和你走散,你到底去哪了?你兄长找你找得好苦。”
时书摇头,问他:“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还可以吧,从我哥走了以后,我在飞快地成长,看到我脸上的刀疤了?上战场打的,还有我身上——”宋思南伸手扒扯衣服,袒露胸膛的肌肉:“看,这是箭伤,上半年我中了一箭!躺床半个月,但我活过来了!”
“………”
“好好好,看到了看到了,你把衣服先穿上。”时书伸手拽拢他的衣襟,“看到你过得这么如意,坚硬刚强,我很高兴。”
宋思南笑道:“我哥也会高兴的——你上哪儿去?”
时书这时才道:“我在很远的地方定居了,刚押送粮草到大营,现在要回家,但这板桥收税把我们的人马都拦了下来。真有这个税,还是贪官私设盘剥百姓?”
“当然有了!长平府和信固府可是军事重镇,你不养兵不知道将军们的困难,士兵的吃穿用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找你兄长去。这个军饷,是他摊派到陈知行转运使头上的,至于过路收费,也是陈知行的命令,要不找你兄长去说说?”
时书心里一凉:“这过桥费还有谢无炽的事?”
“长平和信固,两府的军政民政大权都在他手里,他不点头怎么行?”
时书沉默半晌:“所以,要撤了这个过路税,还得去找他吗?”
宋思南:“哎,其实前线打仗,后方支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时书:“但大家真的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就算要吃肉,也得养肥吧?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姓都被拦住,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一旁竟然有商人上前,准备以低价购买他们的牲畜,提供过路钱。
时书内心平定了不少:“我去找他。”
杜子涵:“你还去?”
时书:“反正脸都丢光了,让他再爽一次。”
杜子涵爬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丢脸我不放心,我陪你丢,反正就这张脸。”
时书往前走,想起了激活的系统:“如果穿越到古代是一场游戏,和谢无炽是竞争对手,我俩算不算输家?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说游戏里等级分明,菜鸡要服从强者。”
杜子涵:“……但我不觉得你是输家,跟着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时书:“子涵。”
杜子涵:“走吧,承认自己不行,也需要勇气。”
时书盯着眼前的系统,莫名回想起谢无炽说过——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权力。时书没有追逐过。
但他只想送秦村的人回家,过桥费不合理,如果能够免除,他可以去找谢无炽,也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有时候惧与不惧,也只有一瞬之间。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到了燕州城内,都统制行辕大府外,时书刚往门口一站,那门僮便飞快跑来:“公子,公子可是找我家大人?快请快请!”
时书低了下头,准备进门,杜子涵紧随其后,被他拦住:“你跟我丢脸,又不是跟我丢命。你还是待在外面吧。”
杜子涵:“好,我等你啊小书包,没事的。”
时书走进门去,想通之后,便不再有昨日的忧惧情绪。亭台楼阁华美无双,重檐歇山,谢无炽似乎并不在府内,一行人连忙安排到他暖阁坐下。
时书喝了口茶,坐不住,走到庭院里来,忽然听见一声“喵呜”,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黄白的三花猫,正趴在院子中间的假山上假寐,懒洋洋地踱着步子。
时书没想到谢无炽竟然喂猫,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慢慢,回想起在森州捡到的那一筐猫。其中也有只汤圆似的三花,时书仔细审视,心想:“不会是这只吧?谢无炽还养着那些猫?”
时书心里平静了许多,他蹲下身看猫,过了一会儿,时书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很安静。
他转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无炽站在了屋檐底下雕龙刻凤的柱旁,身着朱紫圆领罗袍,头上还戴着官帽,颈口露出雪白一丝不乱的衣领,漆黑的眼睛正看他,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时书站起身,露出笑:“不好意思啊,我又来了。”
谢无炽:“什么事?”
时书大大方方:“我和村民回程,又被板桥收过路费的拦住了,你能帮忙吗?不能就算了,我就来问问。”
谢无炽走下台阶,小猫跑到他脚边来,喵呜喵呜地叫着,用爪子钩他朝服的下摆。时书才发现小猫指甲被剪了,果然是家养猫,说不定还很喜欢挠他衣服。
谢无炽没理会脚下的猫,慢步前行。
“时书。”他道。
时书:“怎么了?”
“你和我的情分,够实现你一些愿望,不过,你准备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中消磨干净?”
时书:“什么叫无意义的事?”
谢无炽:“我只是提醒你,多为自己考虑。”
时书:“不用,就在这些事中消磨掉吧。”
话说完,谢无炽走到了身旁,他脚步似乎停了一下,身上有一股残余不散的药味,很轻,不过时书闻出来了。
谢无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时书:“谢谢了,我记着,以后我会还你。”
“而你又要走了?”谢无炽问。
时书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无炽,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
谢无炽唇角抬起,似淡淡地笑了一下:“找了我两次,都为这些。”
时书许久没和他接近,本来已疏远,但当谢无炽靠近时,莫名其妙,记忆、体温、气味、触觉、热度,昏暗房间内床上的搂抱,甚至唇舌舔弄的迷乱、喘息后的水雾,无论该不该有的回忆,突然被掀开了盖子,迷雾一般迅速窜入脑海当中。
谢无炽低下眼,平淡道:“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后背一下发麻,退了一步,谢无炽已转开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袖子拂开往阁子走了。
时书怔了一秒,回头,那位辛滨一直站在不远处,见两人散开,这才拿着公文往屋里去。
时书站在原地,想进门,脚步又停下。思考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去,谢无炽换下那身官袍,穿回寻常的素白的闲居服,正在翻阅书信。时书还有点意外那句话。
谢无炽还没忘?
门外有丫鬟迅速捧着案板上来,放着一碗药,谢无炽撑着手,时书留意到他手腕的白纱,忽然想起从大盛府逃走时,谢无炽手腕的伤痕。
时书又开始挠头,把柔软的头发挠乱。
时书走出门来,天色已经昏暗,辛滨跟在他背后:“二公子,今日天色已晚,现在走到那板桥处天也要黑了,您要今天走吗?”
时书对他不熟,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思考了一会儿:“不然,还是明天。”
辛滨:“小的这就去板桥处,让他们撤了拒马,以后都不再收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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