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惧怕马家,刚开始那会儿一些善心的大娘夫郎因为帮他说过话被马家恐吓过后,大家就很少靠近他了,而且同龄人嫌弃他,加上他自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游离在人群外,没人教他也没人告诉他,怀孕时是个什么样。
那晚过去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吃东西没有胃口,吐的厉害,一开始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累到了,或者是野菜没洗干净,吃坏了肚子,直到后来这些症状越来越严重,他才开始慌乱不已。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即使过得卑微如蝼蚁。
赵哥儿害怕,想找个人问他这是怎么了,可在偌大的小河村里,他举目四望,竟找不到一个人。
刘家待他好,可刘家过的不富裕,他‘病’得这么严重,要是得治,肯定要花很多银子,何必麻烦人家,刘家人皆心善,肯定要为他担忧。
于是他忍着,恐惧着,担忧着,独自蜷缩在潮湿阴暗的柴房里。
后来瘦得实在厉害,先时是吃了东西,才会想着吐,后来给马家煮饭时,闻着那油烟味,竟也是顶不住了。
他跪趴在地上,吐得不成人样,肚里翻卷痉挛,没什么东西,呕的都是一些胃水。
马大娘听了动静,进来二话不说就拿脚踹他,他下意识的蜷起来护着肚子,咬着牙没吭半句。
晚上忙完,回到柴房,门刚关上,他便倒到了稻草垛上。
浑身都疼。
脊背似乎被踹断了般,钻心的疼,利刃捅般。
实在难受。
他磕着眼,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得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其实死,也挺好的。
他不怕了。
死了就解脱了。
他安了心,伴着疼痛,沉沉睡过去。
隔天起来,发现自个还活着,他没有半点的高兴,麻木的扛着锄头出去干活。
隔了两天,他在路上碰见了柳阿叔。
才一个月不见,他瘦得不成人样,眼眶下还有淤青,柳阿叔不知情,只以为马家又虐待他了,抱着他一顿哭,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柳阿叔问他,怎么成这样了,马家为什么又打你?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说,他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会舒坦些。赵哥儿看着他,良久良久,张了张嘴,把自个的情况同他说了。
柳阿叔听完很震惊,呆愣半响,拉他到了树后,说让他把衣服掀起来,他看看。
赵哥儿照做了。
说来也怪,他这一个月突然瘦得厉害,可肚子却越来越大。
柳阿叔摸了摸,又掩面哭了起来。
他只当赵哥儿受人欺负了。然后告诉他,他怀孕了。
赵哥儿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抚摸着肚子,声音掩饰不住的颤动:“我怀孕了?”
柳阿叔点头。
一股喜意顷刻之间就涌了上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全身,心脏跳动得毫无规律,赵哥儿眼眶也红了。
他的肚子里,有宝宝了。
这一年,他十六岁。
十六岁,虽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其实这个年龄,心智是算不上成熟的。
考虑的事儿,也往往不全面。
赵哥儿这时候是开心的。
他一个人太久了,他渴望着,盼望着,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
这个人不拘是谁,只要不是马家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在灯火阑珊的年节里,同他说上两句话,就好了。
那时候周哥儿已经和刘小文成了亲,走哪儿都一起,赵哥儿羡慕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他也有了,这个孩子同他血脉相连,别人都会离开他,可这孩子不会。这孩子是真正属于他的,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马家人知道他怀孕后,勃然大怒,逼问他奸夫是谁?想让他把孩子打掉,可赵哥儿抵死不从,以前他不听话,马大壮只要打他一顿,他就再也不敢反抗了,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加上被打得多了,他怕了,然后开始学着去屈服和顺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顺从,开始变成了一种习惯。
都说习惯像是刻入在骨髓里,很难改。
可赵哥儿却为了孩子,违抗着规律一样的东西。
他几年都不曾反抗过,突然的反抗,也格外惹人怒。
马大壮在他这里,体验到了人上人般的生活,享受到了他的卑微鞠膝,猛然被之前踩在脚下般的蝼蚁抵抗,怒火中烧。
赵哥儿被打了,可他依旧没改口。
“把孩子打掉。”
“不······”
他不听话,马大壮买了堕胎药,就要强行给他灌下去,赵哥儿发了狠吼起来:“我要孩子,我要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你们不能伤害他,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
他说的认真,眼里满是执拗。
马家人不敢乱来了。
就这样,他把乖仔生了下来。
那时候,他只想要个人陪,可把孩子生下来,他动不了,孩子冷得一直哭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孩子,不该要的。
他生活已是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孩子生下来了,他该怎么养?
之前想的简单,藏了南瓜,想着煮南瓜给孩子吃,可南瓜吃完了呢?
他也完全没想过,他生产的时候,动不了的时候,孩子怎么办?
他是马家买回来的,他是个下人。他生的孩子,以后也会像他一样,是个下人,没有自由,终生可能都要囚困于这个贫瘠的地方,然后,再同他一样过着这地狱般的没有尽头的生活。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后来,他从自己嘴里扣下口粮,野菜也挖的勤快了些,乖仔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他们相依为命。
过年过节的时间,马家杀了鸡,总把他和乖仔赶回柴房里。
那鸡儿单单是炖着,味儿就老香,飘得很远,满院子都是,乖仔趴着门缝里往外瞧,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他嗓子眼儿都在颤抖,问乖仔,想吃吗?
乖仔回来挤进他怀里,用干瘦的双臂抱着他,埋在他胸口摇摇头,说不想吃,他只想吃野菜。
那时候他两岁,眼里浓浓的渴望掩藏不住,他的懂事并没有让赵哥儿好过一些。他闹,赵哥儿都不至于那么心酸,可他偏偏的,说他不想。
他怎么会不想?
马家人吃完了喊赵哥儿出去洗碗,装鸡肉的盘里头还剩着一点点汤,不多,就几滴的样子,应该是从盘边上流下来的,汇在盘底,乖仔眼睛一亮,抱着那个盘,像抱着宝贝一样,递给赵哥儿,说爹爹,喝。
赵哥儿说他不喝,你喝吧,乖仔却是不愿,举着盘子非要他一起喝。
赵哥儿无奈,接过仰着脖子假装喝了,然后让乖仔抬头,把鸡汤倒他嘴里,不过几滴,乖仔却是笑眯了眼,而后心满意足的帮着他收碗筷、擦桌子。赵哥儿看着他,被他那无邪的笑容刺痛了,眼眶一热,心里那酸楚的滋味简直翻江倒海,无法形容。
冬季冷的时候,乖仔挤在他怀里,冷得直打哆嗦的时候,饿得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赵哥儿无能为力的时候,他都在不停的在后悔和愧疚。那份内疚说不出口,也消散不去,盘桓在胸口,压的他几乎要窒息,又像被利刃插进了他的血肉之中,时刻的搅着,他逃无可逃。
他的儿子,没有犯过错,他那么懂事,他不应该受这些苦的。
他在没有能力的情况下,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于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罪,孩子受苦,他也同样的不好过。
方子晨没有说话,身子发着抖。
一种难言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他亲着赵哥儿,嘴里满是苦涩。
“夫君,都过去了。”赵哥儿说:“都过去了。”
马家人死了,就都过去了。
赵哥儿埋在他耳边,迫切的说:“我想要你。”
方子晨拉开距离,仔细看他,接着便再次亲了过去。
赵哥儿身子变得滚烫,方子晨身上那干净凌利的气味让他眷恋,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和渴望。
过去如何都不重要了,方子晨来了,就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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