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饿的人,最能懂那种滋味。
只要心不是铁打的,便不可能无动于衷。
夜里车队歇在了野外,秦家军和禁卫军不敢懈怠,一手摸着腰间佩剑,双眼一直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难民。
夜里下起了雨,方子晨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旁儿那队难民折了树枝塔了个小棚子,一堆人挤在里头。
这群人大概是同一个村子的,瞧着是挺和睦。他们没盯着车队不放,但方子晨也没敢睡,想了一宿。
下半夜前头传来惨叫声,方子晨仔细一听,发现不对劲,拎着木棍带了几个人过去查看,几个汉子正在抢劫。
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这小棚子底下,一窝的老弱妇孺。
大概是晓得身上的银子和那一小袋糙米是最后能保命的东西,那帮汉子来势汹汹,那些妇人夫郎也没交出去,死死护着,汉子们便开始抢,遭到反抗了便开始拳打脚踢。
一孩子上去帮忙,一汉子看见了,也是没心软,咬着牙直接一拳头过去。
那孩子飞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再动了。
妈的。
方子晨当了父亲,最是见不得这般,当下目眦欲裂,箭步冲上前,一木棍就挥了过去。
那几个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孺还行,跟着方子晨斗,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儿就被他打个半死。
“抢,老子让你们抢。”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汉子们哀嚎不止。
方子晨憋闷了一天,挣扎求饶中,见他们身上掉下来好几个荷包,他就晓得了,这帮人怕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本逃难的,已是辛苦又穷途末路,这帮子人还敢犯浑做横,恃强凌弱,把人往绝境上逼,简直找打。
“饶你妈逼。”
方子晨直把他们打得嗷嗷叫,几个汉子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儿的求饶,说知错了,说他们也不想这般,饶过他们一次吧!
自己没银子,没吃的,不抢怎么办呢?
都是村里来的,除去那些特混账的,村里人能有多大的胆?憨厚了半辈子,不是出于无奈,谁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总不能看着家人活活饿死,都是被逼的,不抢,家里人就要饿死,抢了才能有条活路。
在严峻且恶劣的环境下,弱肉强食,恒古不变。
方子晨心中滋味难言,沉着声道:“滚。”
这一窝的妇人和夫郎见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这才领着孩子出来磕头道谢。
方子晨先看了方被打的孩子一眼,受伤了,但还活着,他重重松了口气,问了一嘴:“你们汉子呢?”
“都死了。”一妇人哽咽着说。
敌军杀进来时,为着护她们逃出来,拖着敌军,都被砍死了。
这一帮老的老,小的小,跟讨饭似的,又瘦又脏,个个眼里皆是恐慌和无措。
方子晨沉默着没再说话,过了半响才哑着声让他们到车队旁边去,歇那里,没人敢出手。
第二天天未亮,方子晨和秦六跑了一趟溱洲。
此地离得溱洲不远,赵哥儿带着几个孩子在原地等。
方子晨和秦六在溱洲各个路口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溱洲路口也全被封锁了,进出皆是要盘查。
不过,若是塞点银子,也是可进的。
吉洲那边逃难过来的,也不都是穷人,总有些富家老爷和商户,身上有银子的,进了城,定是不会偷抢,如此进了也就进了。
拦的都是穷人。
赵哥儿眉头紧蹙:“夫君,如此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方子晨没说话。
是啊!
该怎么办?
他不敢让难民进入涸洲,怕着乱起来,可溱洲知府难道就敢了?
在这交通不便利的时代,即使百八里加急,一去一回,都要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了,等着朝廷救济,怕是也不行。
几年前淮江那边受灾,听说死了千来人。
那会儿方子晨还在翰林院里当差,听过一耳朵。
朝廷明明都已经放粮赈灾了。为什么还死这般多?
户部不是吃白饭的,淮江一带,多少城镇,多少人,他们都是门清,银子和米粮也并不是随意发放的,不是说朝中国库有多少就发放多少,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多少就给多少,户部都是精算过的,赈灾的米粮和银子给的量多是刚刚好。
可朝中贪官污吏无数,一层贪一层,也不是没有那等清明好官,可这个不拿那个拿,这个一点那个一点,层层‘扣’下来,十斤成了五斤,十两成了四两,可上头看着,怎么办?
以次充好,陈年旧粮总是便宜,原是能煮的浓粥成了稀粥,一锅铲捞下去,就见着两粒米。
每次熬粥发放,铜锣一敲,谁跑得快谁就能排前头。
前头领到的便能喝口热乎的,后头的领不到,那便是打哪来的回哪去。
老弱妇孺多是饿死了。
尸体一烧一埋,谁晓得他们是怎么死?是不是逃荒路上受了寒?
官官相护,查也查不出什么,反正确实赈灾了。
看着大家这般,若是放任下去,等着朝廷出手,估计还要死不少人,特别是那些没汉子护着的,人饿了,就难谈良心,也有迫不得已,昨晚那种事儿,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方子晨到底是于心不忍。
但怎么整啊?
他要是心软,放了他们进城,那一但乱起来,他该怎么跟涸洲百姓交代,可不能一时心软,害了人。
但见死不救,任人饿殍遍野,有违道义。
涸洲不敢,溱洲不敢,别的洲更是不敢。
方子晨脑子转得要冒烟,头都要秃了。
赵哥儿知道他担忧什么,小声道:“夫君,要不我们把他们看守起来?”
“啊?”
“我们给他们进去,但不给他们乱跑,把他们看起来。”赵哥儿说:“派兵看住他们,这样他们就不能犯事儿了。”
方子晨看着他。
赵哥儿也不知道这法子可不可行。
以前在小河村,刚开始那会儿村长送了只老母鸡,他搁在后院里,但它总跑出来,他在院子里种的菜,就被啄了不少,赵哥儿就把它关了起来,那老母鸡再也啄不了菜了。
只要不给它乱跑,它还能祸祸吗?
村里人养鸡,多是把鸡圈起来,除了怕它跑外头被人偷了去,其次便是,菜地多是在村里头,要不是就是在村旁头,反正离家不算得太远,少有做篱笆围起来的,要是把鸡放出去,进了人家菜地,一被发现打死,那也是活该。
难民们要是被看守起来,大概就犯不了事儿了,总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茫然的走下去,死一路吧!
先熬过这一段时间,等着朝廷安顿,便都好了。
方子晨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我怎么没想到呢!赵哥儿,你真聪明。”
赵哥儿得夸了美滋滋,嘴上谦虚:“比不上夫君。”
方子晨煞有介事又颇有些自得的点头:“这倒是。”
赵哥儿:“······”
赵哥儿给了他一拳,扭过身去坐到一旁闷闷不乐,方子晨又凑过去哄他,赵锅锅亲爱的一通喊,土味情话刚说了没两句,赵哥儿便又呵呵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好哄的,见乖仔跟着滚滚蛋蛋睡了,他才偷偷从怀里掏了两个包子出来:“给你。”
方子晨略一挑眉,赵哥儿小声说:“是你喜欢吃的豆沙馅。”
是今儿秦五带回来的,豆沙包少,赵哥儿晓得他吃包子就爱吃肉馅和豆沙馅的,白菜馅和其它馅的不怎么爱,滚滚蛋蛋和乖仔不挑食,赵哥儿便偷偷藏了两个起来给他。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总不忘给方子晨和孩子们留一口,以前带着乖仔回乡祭祖,赵云澜买了些水果回来,就两个柚子,他觉得甜了,好吃了,便想着藏起来,想带回京给方子晨,可一个柚子多少钱?京城也不是没有,他就是处处都念着方子晨。
方子晨心中柔软又甜蜜,揉揉他的脸,倾过身去亲了他一下,才把人拉进怀里,声音低沉又带着些隐忍:“赵哥儿······真想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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