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几个人在听雪亭中也不甚拥挤,正错落着坐着,由宫女上着各式菜肴,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了上来,裴朔雪稍稍驱了些身上的寒意。
赵焕动了筷子,剩下的人也依次敬了酒,余下的便是不生疏也不热络的闲聊,前朝的聊一聊哪位大人无伤大雅的笑谈,随意拣两件赵焕不痛不痒的过去功绩夸一夸,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裴朔雪没有这个心思加入,只是不咸不淡地应和两声。他行走人间虽是为了稳固黎国江山,可除了第一代帝王是他选出来的,之后的这两位都不是他亲自辅助的,他只是用神谕选了两位贤臣,便由得他们选了后两代帝王出来,直到算出这代帝王继位黎国将有乱象,裴朔雪才舍得从山中走下来,搅一搅这红尘的风浪。
算着离创立黎国已近百年,过往那些家族留存也十不存二,裴朔雪自是不知道赵焕这个“小辈”的什么丰功伟绩,只好自顾自地盯着桌前的冒泡的锅子瞧。
氤氲的热气扑了他满脸,裴朔雪微微皱了眉头,盛了小半碗汤却没喝,只是捧着捂手。
前头几个人都聊得热火朝天,裴朔雪闷着头捡着桌上的一小盘花生米戳,正戳得欢快,眼前略过一片阴影,一个脸熟的小太监笑呵呵低下头,手上捧着新的锅子,身后的人端起裴朔雪面前那锅,换了一下,解释道:“裴大人的锅子凉了,老奴替大人换一个。”
锅子刚上不久,哪里就凉了?裴朔雪够着头瞧了一眼新换的锅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裴朔雪嫌弃羊肉有膻味,虽说冬日取暖向来都是用羊肉锅子,可他却是一筷子都不肯动的,因此才只盛了些汤暖手,小太监新换上的锅子是牛肉锅,裴朔雪喜欢得紧,他当即就朝赵珩看了过去,
赵珩正微微笑着和赵惊鹤说着什么,并没有看裴朔雪的方向一眼,裴朔雪却知道这一定是他命人换的,在座的人中也只有他记得自己的喜好。
裴朔雪目光幽深,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默默翻涌,赵珩这般强势侵入的人裴朔雪从未见过,以前是忍冬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以一种绝对温柔的姿态侵入自己的日常生活,如今是赵珩的时候,他又堂而皇之地在明面上显现出他的能将自己控制在掌中的威势。
收回目光,裴朔雪舀了一碗牛肉汤,捧着缓缓地喝了起来。
热汤熨了肠胃,裴朔雪舒服地眯了眼,等喝完半碗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赵焕他们说话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只见赵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珩,意有所指道:“朕倒是忘了,裴卿受不了羊肉汤的味,去岁冬至的时候,璜儿还特意嘱托过膳房。”
赵珩低下头抿了一口酒,看不出什么神色。
赵惊鹤反而来了兴致,问道:“太子殿下真是尊师重道,只是可惜今日未曾见到太子殿下,听说太子殿下去金台寺祈福了?”
“是,临近年下,太子殿下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祈福,同时也给黎国山河求得来年风调雨顺。”裴朔雪回道。
赵惊鹤点点头,忽地又转向瞿逢川,笑道:“听说瞿家女眷也去了金台寺祈福,瞿小侯爷怎么没去?”
瞿逢川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可碍于赵焕还在场,只好冷冷回道:“陛下之情,却之不恭。府中已有武将陪伴女眷同去,多谢安南王关心。”
“本王只是听说瞿家好事将近,闲来说上一嘴。平都如今谁人不知瞿家的风水实在是好,养得儿女个个水灵,引得二龙争抢,让本王都看着眼热心动,也想一亲瞿家风水。”赵惊鹤瞧着文弱,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可话中的夹枪带棒不减分毫,她顿了一下,又转过去对赵焕浅浅一笑:“只是不知陛下可愿遂了本王的心愿,让本王能得抱王夫回岭南,安居一生?”
瞿逢川的脸猛地变得铁青,他轻薄的唇抿出轻蔑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赵惊鹤,赵惊鹤不闪不避,温柔地回视着他。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他们二人之间,在座的所有人都想起三年前科举前夕,赵焕想要在三甲之人中选出靖玳公主驸马和安南王王夫之时,赵惊鹤说要求娶瞿逢川为王夫之话,彼时众人都觉得这是赵惊鹤婉拒赵焕的一句戏言,如今旧事重提,谁都免不了去掂量掂量安南王此话的真实性。
就连赵焕都沉默良久,最后缓缓道:“安南王果然想好了,这便是安南王毕生所求吗?”
谁也没有想到赵焕居然会在瞿家如日中天的时候松口,此时假使赵焕赐婚,瞿逢川侯爵之位不仅名存实亡,赵焕苦心造诣经营多年的瞿家势力也将从此倾覆。
瞿逢川微微挺直了腰,目光微闪,按在椅子上的手攥紧。
一场轻松的家宴顿时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赵惊鹤凝眸一瞬,忽地笑了:“臣不过是玩笑。瞿小侯爷天资过人,怎能囿于安南之地,岂不是浪费?”
赵焕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乐呵呵地转过话头:“安南王想要什么样的王夫,放眼在黎国挑选便是,朕为你做主。”
“是吗?”赵惊鹤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意有所指地转头看向裴朔雪,而后在目光触及他十几秒的时候,赵珩微微侧身,无声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赵惊鹤没有再纠缠,收回了目光,一场家宴随着她的松口落下帷幕,可家宴之后,众人却心思各异。
今日赵惊鹤在赵焕心中的分量实在是令裴朔雪心惊,以至于他在回去的马车上,就算和赵珩同车都没有什么心思去避讳他。
他听说过赵惊鹤有赵家的部分血脉,好似还对皇室有恩,可平都最不缺的就是跟随赵家打天下的恩人,赵惊鹤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怎么能在赵焕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好似无论她做什么,赵焕都只能笑着答应一般。
赵惊鹤久居南地,对赵璜没有大的影响,裴朔雪对她的身世并没有仔细打听,如今看来,倒真是有必要好好地去探听一番她和黎国皇室之间的纠葛。
赵珩也心事重重,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直到裴府把裴朔雪放下,他都没有任何逾矩举动,就好似去皇宫的那个人和回来的人不是同一个一般。
心思各异的不止他们。
出了皇宫,赵惊鹤自南门出,由着丫鬟披上厚重大氅,换了手炉扶上马车,马车上有温好的药,她此时喝最是适宜。
药香氤氲中,赵惊鹤拿起苦药一饮而尽,连丫鬟端过来的蜜饯都没有捻上一个,直接抹去了嘴角的药渍,目光炯炯地盯着马车窗上挂着的一个风铃。
夜风送寒,风铃叮当,赵惊鹤的声音也在风声中破碎不堪:“去查。”
丫鬟不明所以,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怯怯问道:“主子查谁?是瞿小侯爷吗?”
赵惊鹤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车外略过一道应声而去的黑影,她轻声道:“另一个于局势有碍之人。”
北门外,瞿逢川披风加身,翻身上马,未曾有片刻停留,便往郊外金台寺而去。
猎猎晚风追不上他的烈马,身后的侍从听见他冷若寒冰的声音在夜色中撕裂:“连夜带回瞿小姐,府上上下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准瞿萋再踏出府门一步!传信给上阳,撤回在上阳我们的人,掩去试探太子和瑞王的人手,加派影卫监视安南王。她在平都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本侯都要一一知晓!”
朱红宫墙,青墨砖瓦,皆被一场大雪覆盖,雪重难行,同时掩去了南门的车辙印和北门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说:
裴裴:牛肉汤真好喝
珩珩:是我命人换的好喝,还是赵璜命人换的好喝?
裴裴:……
第74章 举棋定
瞿萋被瞿逢川一关就是一个冬天,只可惜,黎国皇室属意瞿萋的言论依旧甚嚣尘上。
开春后,宫中皇后娘娘和岑贵妃频频举办各种赏花诗会,次次邀请的都中贵女中都有瞿萋,而这诗会上赵珩和赵璜总是要去露个脸。
瞿逢川怎么会不知宫中这两位娘娘的意思,可他虽贵为侯爷也不能全数挡下皇室盛情,瞿家这几个月就像是被架在火上一般,左右炙烤,不得解脱。最致命的是赵焕也没有具体将瞿萋许配给哪个皇子的意思,看着竟然是想让他们自己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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