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在他们之间的匕首未曾再进一分。
赵珩死死地盯着裴朔雪光洁的额头,似是想要通过这点和记忆中人的不同给他敬爱了多年、又初尝情爱的人一点开脱的理由,同时也是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当年山中遇到的精怪不是他。
裴朔雪微微歪了头,看清他眼中带着恳求、期盼、难受的复杂神情,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转变。
最大的转变是,赵珩的手从裴朔雪的手腕上松开,握住了刀刃,阻止了裴朔雪的逼近——顺从的引颈受戮变成一个抵抗的姿态。
最后的奢望很快被裴朔雪打破——在裴朔雪往前送了一寸匕首,赵珩死死抵住的同时,他终于看见裴朔雪额间显现出的三花金印。
清玉山、大雪行山、人迹罕至。
平都、月夜喜宴、人声鼎沸。
此时恰如彼时,斯人便是今人。
一直认贼作父的人是自己,一直深陷情。欲的人是自己,因此癫狂苦痛、辗转反侧、难眠枯坐的也只有自己。
赵珩极轻地笑了一下,轻笑中带着自嘲,却又似历经辛苦后的尘埃落地,那样轻快的叹息不是因为得偿所愿,而是错路难回。
他不顾掌心的鲜血,顺着刀刃一寸寸握了上去,直到鲜血落在裴朔雪的手背上,染红了他素白的手。
赵珩以一种不抗拒地力道从裴朔雪的手中夺下了那把匕首,扔在了地上。
“嘭——”地一声清脆响声,同时砸在两人的心上,裴朔雪眸子微缩,似是才发现赵珩手上的血,眸中的紫色变淡,他眉头轻皱,刚想说些什么,赵珩附身过去,在他耳边落下一句冷漠而歹毒的话。
“清玉山上一别,竟已十多年,别来无恙啊。”
裴朔雪耳尖传来刺痛,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他从耳垂到全身都随赵珩的一口颤栗了一下。
“你记起来了?”裴朔雪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珩看着他耳尖垂下的血珠,舔了舔自己唇边沾染上的血,尝到了血的腥甜,轻蔑一笑:“这点痛看来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裴朔雪对他这样轻视的神情十分陌生,一时心中涌出一种陌生的恐慌,他猛地掐住赵珩的下巴,面带薄怒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想起来了多少?”
裴朔雪想起在清玉山上的那个男孩哭着要宋明轩的场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该怎么解释,怎么告诉赵珩宋明轩早就咽了气,怎么解释自己和宋明轩之间的因果……
这样的念头猛地窜出来,又很快卡在喉间。
他凭什么要和赵珩解释?凭什么要和一个卑微的、不过几十年寿命的人类解释?尤其在裴朔雪清晰地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再不是那个对自己乖乖俯首帖耳的小徒弟,而是清玉山上抱着仇恨又不得不暂时忍耐的小男孩。
此时的沉默无异于是默认,赵珩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就那么怕我想起来?”
他嗤笑道:“当年的我应当没有一处是你能看得上的,也难为你把我带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所以,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这条命?还是这个身份下的权势荣华?”
裴朔雪收回了本相,瞳孔重新变回了琥珀色,这清澈得本应该是温和又纯真的眼,却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调侃,迷得赵珩一直忍不住跟着他的眼神走,可此刻他是那么痛恶对裴朔雪产生感情的自己,更痛恶这双迷惑了自己的眸子。
为了什么?裴朔雪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只觉心中仅存的一点怜惜也荡然无存:“你确实没什么特别的,这样的孩子在黎国随意都能找到,若非说我为什么要把你养在身边,可能当时我一时迷了心窍疯了吧。”
疯了才把你这样觊觎师尊的人养大,疯了才放任着这个注定会杀死自己的人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裴朔雪突然发现,自己也寻不到当时他要收留忍冬的原因了,就像是他所说的一样,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种下昔日之因,才换来今日之果。
“疯了?呵。”赵珩眼中略过一丝苦笑,咬着牙轻声道:“疯了的是我。”
“不管是命,还是权贵荣华,所有你想要从我身上拿到的,我都不会再拱手奉上。”赵珩点上他的唇,在他白皙的面庞印下红手印,将自己的血抹上他的唇,叫他也尝尝这血腥。
“你要,就自己来拿。”
他奉若神明,高高在上的心中人终于沾染上了他恶意的血污。
经久的恨意涌上后,让这张清隽的面庞印上脏污,将是他余生唯一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正式打起来!
第56章 入麾下
强忍着喉间的腥甜,赵珩转身的时候微有踉跄。
“殿下。”岑析一直没敢上前,被赵珩的背影一挡,他没瞧见一点裴朔雪的衣角,只知道他们两人相谈并不愉快,直等到赵珩转过身来岑析才发现赵珩顺着掌心往下滴的血,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赵珩气急攻心,面上却还装着绝情冷淡的样子保持住在裴朔雪面前的最后一点颜面,此时已是脑中昏沉,心情起伏,一时间爱恨交杂,架得他整个人像是在冰火之间似的。
闻声而来的前院宾客来得晚,本就没看到什么,又兼刚过来就瞧见院中赵珩和岑析,更是没敢上前,全缩了回去。
此刻敢吱声的也只有明摆着就不想给赵珩面子的人,赵珩眼见着章淼大摇大摆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后,竟然直直朝着裴朔雪去了。
他知道自己和裴朔雪的这场闹虽没什么人敢大肆宣扬,可涉些朝堂的官员们自有获取消息的渠道,不消过夜,他和新科状元不和的事便会传到各家府邸。
新科进士都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更别说裴朔雪这么一个状元,如今他人还没走出院子,章淼已经忍不住过夜要去宽慰一番,等他走了,说不准两人一拍即合,未等明日太阳升起,裴朔雪便入了赵璜麾下。
这些赵珩都懂,可此刻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再费心力去阻拦他们。最重要的是,若是之前他还抱有幻想,觉得自己只要顺着裴朔雪的心思,他就能考虑投入自己门下,此刻赵珩只会觉得当初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
早在一开始,在裴朔雪的考量中,他赵珩就已经出了局,现在又当着裴朔雪的面暴露了自己知道他本相的事,他更是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
所幸,如今的赵珩抱着的是同他一般的想法。
——
果如赵珩所料,章淼主动替赵珩张罗了宴席的尾声,陪着他送走宾客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闲话,裴朔雪便知他有私密话要说,命人备了好茶和茶点,两人进了书房。
这宅子是陛下赐的,书房也未曾多装饰,只有一个书柜、一张主桌和四个椅子,就这样的格致,章淼也能欣赏地看了半晌,说出“简朴大气、自有风韵”的场面话来。
裴朔雪将茶点往章淼的面前推了推:“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平都的哪家糕点铺子做得好,随意找了一家买了些,不知章大人可吃的惯?”
章淼瞧着盘中的荷花酥,捻了一个在指尖细细瞧了一番,道:“是永福斋的荷花酥,他家换季节糕点总是上得最快的,如今不过是春日里,就开始上夏日的糕点了。不过这荷花酥还是去年的夏日上新,放出来引客,你且瞧着,等夏至一到,今年的新品便出来了。”
裴朔雪笑着说是,顺着这话赞了几句。
“荷花酥配竹叶青茶,裴大人的口味倒是和舍妹很是相似,下次见了,必定投缘。”
闺阁女子怎能轻见外人,章淼话说得暧。昧,裴朔雪心中一紧,以为他要和自己结亲,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他还有哪个适龄的妹妹。
“舍妹未出嫁时最爱永福斋的糕点,后来进了宫口味也未大改。晋王随了他母亲的口味,也喜食这些糕点,去岁上了荷花酥后,他便带去宫中不少,舍妹尝了一直念念不忘。”章淼嘴角扯开一抹浅笑,注视着裴朔雪的眼睛眸光微动,意有所指道:“真是没想到裴大人和舍妹与晋王殿下的口味如此相似,只是不知道裴大人喜尝鲜,还是总是保留着老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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