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柏崇已深深叩拜,血顺眼流,满目模糊。
“臣万死不辞。”
【既独身,应守应允殿下之诺,为殿下最后一谋。】
“来人,拖下去。关刑部大牢,等候处置。”殿中甲胄应声而动。
血入耳中,模糊之中,柏崇听得赵焕的声音越来越远。
“封东宫,甲胄日夜看守,无朕旨意,不可出府。缴皇后金印,册宝,禁于殿中,不可与外通信。”
血痕拖拽,柏崇却笑了。
【愿殿下此后身如长风,扶摇而上,皆是坦途。】
【臣柏崇再三叩首】
殿前犀利言语如刀,书信温柔忆往如水,无人可辩其中真伪。
他也无需人辩其真伪。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我想要的感觉,就是柏崇在殿前和给赵珩的书信内容双线了一下。
——
可能会有人想问柏崇和赵璜到底是不是被互换身份,这是一个发散的结果,你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反正在皇上面前,绝对得是。
第93章 雪中跪
芳歇亭。
赵珩站在亭中,远远眺望着出城的两路人。
一路白幡开道,浩浩荡荡地百余人,一路却只有两个差役带着一个囚犯,三身黑色凸出在白色队伍之外,显得格外刺眼。
“殿下放心,一切我都打点好了。”赵惊鹤出现在他身后,道:“只是现在平都局势要靠殿下自己了,不过在殿下得偿所愿之前,我会在都中暗中辅佐殿下。”
“我怀疑过你的身份,可没敢确定,你真的是岑家人。”赵珩回头看她,刚入了冬,还未到冷的时候,赵惊鹤已经穿上厚厚的大氅,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透出几分灰白,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赵珩不动声色地微侧身子,替她挡住大半的风,道:“安南王也需多多保重身子,如今岑析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和他虽有多年来的情义,终究抵不上你们骨肉血亲来得宽慰。”
“多谢殿下关心。析儿去了北地其实还好,爷爷留下的底子还在,他会受些委屈,可也能熬得过去,倒是殿下的那位谋士……”赵惊鹤顿了下,道:“雄州苦寒,他在昭狱受刑不轻,不知能熬得过多久。”
“说来他之前好像是太子的人,也不知殿下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他反戈得如此彻底,替殿下咬死了太子。”赵惊鹤试探道:“只是如今太子还只是在禁足,不知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珩敢肯定,柏崇除了在殿前奏对,就只传信给过自己,天家颜面为重,即便赵焕传旨命赵璜禁足府中,也不会在旨意上写明原因。如今除了他和赵焕,竟无人知晓东宫幽闭的真正原因。
赵珩不是没有听出赵惊鹤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只是赵焕既然没有立时处死柏崇,想必还是对他的说辞信了几分,即便不能再认回他,也没有朝夕相处的情分,可还是不忍要了他的性命。
柏崇想必也料到了这点,因此在赵焕面前的言辞都留有余地,这才捡了一条命,只是流放雄州,永不可回都。
这一桩隐秘的皇家之事是柏崇活下来地立身之本,赵珩自然不会随意宣扬。
“雄州地处西南,倒是离王爷的安南封地近些,还望王爷垂怜,稍稍照顾些。”赵珩淡淡道:“至于太子,柏崇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太子的结果也不远了,想必就在这几日。安南王尽可放心,太子不会再有机会染指储君之位。”
赵惊鹤闻言点点头,道:“既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我自当多加照顾,只是殿下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是不宜在明面上太过明显,还请殿下见谅。”
“殿下有鸿鹄之志,作为臣子深感宽慰,只是殿下应当知道,太子一直能在储君之位稳坐多年,不仅是因为宫中皇后,也不仅是章家在朝中的势力,更为重要的,是辅帝阁。”
赵惊鹤仔细留意着赵珩的脸色,见他眉心微动,便知自己所料不错,稍稍软了语气迂回道:“如今黎国建成不过百年之久,太子当年想要清除积弊,收归各属地的兵权,减少世家承袭的权力都难上加难,更何况辅帝阁这样曾在始帝征战四方时献策谋划,又加上神谕之说,更是难以撼动。殿下若是只除太子,不除辅帝阁,恐怕就算太子犯了天大的错,陛下看在辅帝阁的面子上,也会斟酌几分。”
赵惊鹤句句没提裴朔雪,赵珩却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问道:“王爷可信辅帝阁之说?传说上有仙人,入世只为辅佐仁德之士,开创盛世太平。”
赵惊鹤想了想,微微笑道:“半信半疑罢了。史书尚有夸张,除了始帝,谁又曾见过仙人?可是黎国这百年来,对辅帝阁地敬重不减,民间也常有香火,百年来也算未有大祸,偶有天灾也能极快控住,这也让人不甚疑惑,若真没有神佛,哪里这般风调雨顺。”
“人间供奉香火,神仙保佑安康,听着有来有回,无半点错处,只是神佛之力远在人之上,若他们没有神力不可为的所图,怎么会屈尊降贵地看一眼如蝼蚁一般的我们。”迎风而立,赵珩的发丝凌乱,却没能遮住他笃定的神情,“若辅帝阁之后真是仙人,不用强权倾轧,而是用人间的法则入仕辅佐,想必也定是有什么因果羁绊着,让他不能动手,如此便超不出人力,在紧要关头,甚至还不如有些威望的官员的分量重。藏在迷雾之后的人,纵使众人敬仰,敬仰的也只是他的模糊,若是真有一日走到人前,反倒不会让人相信,这样的信仰,如今不坍塌,以后也会。”
“至于裴大人……”提及他,赵珩原本坚定的眼神露出些迷茫来:“之前,岑析也曾问过我,为何不对他下手。”
“是家弟唐突,裴大人是太子的老师,又是辅帝阁阁臣,想要动他谈何容易,是析儿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赵惊鹤主动先说了岑析的不是,循循善导出赵珩的真实想法来。
“这却是一部分原因,还有……”赵珩迟疑了一下,道:“这些年来他屡屡挡在我的前头与我作对,我心中也是恨的,有时真恨不得杀了他,将这一切都结束,可是每每起了杀心,心中便涌动出比杀意更大的悔意来,好似……好似我若是动手杀了他,便会悔恨不已。”
“殿下仁慈。”赵惊鹤附和道。
“我不是赵璜的性子,我自己清楚,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种潜藏在心底的意识,就好像是许久许久之前种下的一般,久到……”
久到早在自己还没遇到裴朔雪之前,久到恍若前世。
——
冬至日,处置太子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赵焕未曾废后,皇后被收金印,囚于殿中。赵璜降太子位,赐封号为“谨”,年后移居封地胥阳。
皇子成年后出都,分封各地,便是绝了他们的储君之路,赵焕如此下旨,已然绝了赵璜回都的可能,或许是顾念着养育之情,或许只是因为怕拂了皇家颜面,赵璜的身份和降位缘由还是没有道出,最后还是留了赵璜的一条性命。
只是这样模糊不清的处置让太子一党不明所以,章家当日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求见皇后,而裴朔雪也在下朝之后跪在殿外求见赵焕。
从日中到日落,眼见着天色暗了下去,裴朔雪依旧跪在承德殿的门外,赵焕碍于他的身份不能明面上说什么重话,只好躲到后宫妃嫔处,任由裴朔雪跪着。
随着夜色落下来的还有细雪,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洋洋洒洒地似是鹅毛一般,很快将玉楼金殿沐上一层白色。
裴朔雪依旧跪在殿外,未曾挪动半分。
两个时辰后,他似雪人一般要融在着雪白之中,却还是没有等到帝王打开那扇门。
寂静的暮色中只有雪落下的细碎之声,裴朔雪收拢灵力之后本就对人身诸多不适,可好歹无论是在蜀州裴家还是平都入仕,他都未曾受过这般苦楚,娇惯了的身子竟有些受不住,只是在雪中跪了这些时辰便觉得浑身浸在冰水中一般,麻得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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