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要把忍冬送走,可一次次地心软,一次次地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留到最后,竟然在知道他真实身份,知道他会危及黎国国运的时候,下意识的想法竟然也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若是原来的自己,会如何抉择?
裴朔雪逼迫自己冷静地思考,冷漠地旁观,做出最有利的一个决定,可下一瞬,他的手被温热围住。
忍冬胆大包天的牵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手心的冷汗,关切道:“贵人,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凑上脸颊贴上裴朔雪的手心,依赖道:“我给贵人捂捂……”
裴朔雪心中一动,冷心不过几息,热意顺着他的脸一点点熨帖到心中,汇聚成流。
第35章 死生握
垂眸盯着脚尖,忍冬抱着额外得来的玉雕,静静地听着来人的致歉。
见到裴朔雪突然出现的惊喜冲淡后,他终于想起还有一只被遗忘的小兽,可是再进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都怪下人们一时不察,让您的狸奴跑了,可下头的人已经找遍了,您也进去看了,确实没有。”来人裴朔雪认识,是青鸾的一个手下,此刻正是被派来给自己圆这个谎的。
“而且,大赛本就鱼龙混杂,许多外乡人掺杂其中,往年也有过丢狸奴的……而且您的那只又正巧刚得了魁首……”那伙计舔了舔唇,暗示道:“您也是知道蜀州临近安南王的封地,随便一个棒子就能打下几个戴官帽的……”
这话明里暗里地丢猫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简直是在暗示忍冬说不准是哪个官老爷看中他的狸奴,悄摸地顺走了。
而此刻用这么一个玉雕来赔罪只是为了两边人面上都能过得去,忍冬要是识相点,就不该再多起什么纠葛。
裴朔雪盯着他蔫了的脑袋半晌,嘴唇开合几下,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贵人从里头出来,可曾瞧见过一只雪白的狸奴?”忍冬一字一句道:“它的尾巴尖是嫣红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忍冬眼神灼灼,定在裴朔雪身上。
裴朔雪被他灼热的目光烫得不敢直视,他心中藏着事,无暇顾及忍冬是否窥见一点自己就是那只小兽的端倪,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落在了远处,“未曾。我有事先回去。”
裴朔雪话毕便转身离开,身后一直没有跟随上来的脚步声。走到街口处,借着避让的空当,裴朔雪余光瞄了一眼身后——忍冬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晦涩难辨,却如有实质地打在裴朔雪的身上。
心中涌出莫名的烦躁,裴朔雪步子一顿,而后消失在街巷尽头。
直到月上中天,忍冬才从外头回来。
三斤被青鸾派人送了回来,此时正在院中追着被风吹动的竹影玩。
忍冬是空手回来的,他瞥了一眼裴朔雪紧闭的房门和被黑暗吞噬的窗,抿抿唇,蹲在三斤的面前,朝它招招手。
三斤没心没肺地撒腿扑到忍冬怀里,蹭了蹭他的手掌,细软的毛皮贴在他的肌肤上,忍冬眼眶微微发酸——想起那只小白兽也曾天然信任地将脑袋埋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默默抱紧了三斤的身子,将发涩的眼睛埋在三斤的皮毛中,似是想由此汲取温暖。
三斤干净的皮毛上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微微蓬松的毛刺得忍冬的鼻子微痒,他怔了一下,抱着三斤的手抖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埋在三斤的皮毛上闻了一下——全是清新的皂角香,没有沾染上半点裴朔雪身上特有的松木味。
忍冬震惊地抬眸,他猝然回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呼吸沉重起来。
——
等了半宿,裴朔雪也没等来抱着被褥偷偷溜进来的忍冬。
熄了灯倚靠在床头良久,裴朔雪转着手中的夜明珠,被这一片温润的光照得潋滟的眸子微垂着,看不出神情。
他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像是一尊石像,被莹润的光晕开一点朦胧的样貌。
三斤静悄悄地跳上他的膝盖,抬眼看了一眼裴朔雪的脸色,极轻地叫了一声,似是怕惊扰他。
白皙的手指搭在三斤油滑的皮毛上不规律地点着,裴朔雪问道:“他睡着了?”
三斤乖巧地点点头,他最会看眼色了,从奇珍阁回来就意识到裴朔雪的情绪不对劲,于是在裴朔雪要他去哄忍冬的时候,他什么都没问乖巧地去了。
“你跟着我多久了?”裴朔雪突然道。
三斤蒙了一下,伸出爪子费劲地数了起来。
裴朔雪虽是在问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自他来人间起三斤就跟着他,算来也已有了百年,若是发现三斤做了挡路的事……自己必不会留情的。
裴朔雪抿抿唇,目光幽深地顿在还在扒拉爪子数数的三斤身上,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起身,三斤顺着他起身的动作从膝盖滑到了床上,滚了一圈后懵懂地看着他。
裴朔雪赤脚下了床,三斤习惯地要跟。
“别来。”裴朔雪难得地回了头,把三斤团吧进被褥里,温柔道:“替我暖会床。”
三斤费劲地探出半个脑袋去寻裴朔雪的眼睛,裴朔雪轻轻揉了揉三斤的头,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三斤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觉得这样的裴朔雪太过反常,还没等想出个什么来,裴朔雪已经出了门。
裴朔雪的住处和忍冬的挨得极近,出门走不了几步便到了他的门前,被三斤走时顶开的半扇门还维持着原状——看来忍冬真的是睡了。
裴朔雪侧着身子从半开的门间蹭了进去,未曾惊动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忍冬床前。
忍冬面朝里侧身睡着,身上搭着一条薄被,睡相很好,半晌也不动一下。
裴朔雪静静地坐着,垂眸去看床上安睡的人,轻颤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淡如水色的月华似烟,轻柔地笼罩在忍冬的半边脸上,照得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一缕头发挂在他的耳边,垂落到他的嘴角,裴朔雪盯着他半晌,慢慢地穿过他们之间那层稀薄的月光,挑起那缕头发别到耳后,手却没有移开。
指尖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忍冬的骨相,眉骨、颧骨、再到下巴,裴朔雪手指移动得很慢,像是在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眼中一片静水,平和地融入夜色之中,手掌缓慢地贴在忍冬的下颚线上,不动了。
裴朔雪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忍冬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也只有在外头受了委屈能回来讨得一个裴朔雪的抱,还要附带忽略他上挑的眉和嫌弃的眼神才能勉强从短暂的三两秒拥抱着获得些安慰的意味来。
可此刻他的手却贴着忍冬的皮肤良久,感受着那比自己天然暖上几分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点一点地爬上来,而后浸润了整个手掌,甚至顺着手腕有隐隐上爬的趋向。
裴朔雪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突兀的更声响起,忍冬动了一下,却没有翻身,只是放在脸侧的手甩到了腿上,而后又不动了。
裴朔雪琥珀色的瞳孔漫出些浅紫的底色,死一般的寂静瞬间漫开,哑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忍冬清浅的呼吸轻轻地打在裴朔雪的虎口上。
平和而富有规律的呼吸声像是跳动的心脏,生机勃勃地跳动着。
裴朔雪垂了眸子,幽深的瞳色被紫色慢慢铺满,身后缓缓伸展出一只蓬松的尾巴,昭示着他看似平静的面孔下波澜涌动的心绪。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下移,顿在忍冬的喉结处,而后掌心覆了上去,缓缓地合拢,严丝合缝地掐住手下的咽喉,微微收紧。
忍冬一直沉浸在梦中,阖着的双眼乖巧得掩映在眼皮下,没动分毫,匀速的呼吸起伏几乎是贴着裴朔雪的手心扑朔。
能窥见天机运势的最大代价就是要学会取舍,裴朔雪自认在这几万年间学得很好,他冷静自持,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清晰地分析利弊,简单粗暴地选择最无后顾之忧的路。
放在当下,显然地,杀了忍冬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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