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无可恋地垂着脑袋,任由忍冬抱着自己控诉着自己的种种恶行,已经没有半点再去争辩的力气。
裴朔雪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忍冬还魇着呢。这奇异的发散思维,一口一个俗语的妙语连珠,在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敢说出半个字的。
[算了。]裴朔雪安慰自己:[大度的人从不和疯子计较,自己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贵人上次还说要把我送走,每一只猫他都叫‘三斤’,是不是把我扔了,他再捡一个听话的回来,也叫‘忍冬’……”忍冬兀自难过着,抱着怀中的绵软全当是个靠枕,哭得忘我之际呜呜咽咽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颠三倒四的鬼话,顺手就捞起裴朔雪的尾巴,擦了擦脸。
敏。感的尾巴顿时被一串泪水浸湿,留下一道明显的水痕,附带着那像是被扔进勾芡中的黏腻感,一直念着清心咒仰着脖子装死的裴朔雪猛地惊坐起,嗷呜一口咬在了忍冬的肩膀上。
真是半分也忍不下去了!
[你完了,居然拿我的尾巴当擦布!]裴朔雪费劲地抱着尾巴呼呼,狠狠地剜了忍冬一眼。
[很好。等我变回去就把你丢掉!]
第31章 松木香
靠着窗边的小藤篮上铺着一层软布,软布上团着的一只白毛小兽正阖着眼。
喷香的槐香酥饼味丝丝缕缕地往裴朔雪鼻子里钻,非勾得他睁开了眼睛。裴朔雪脑子还是蒙的,嘴巴却很实诚地去叼眼前金黄的酥饼,却在对上来人一双明亮的眸子后吓得松了嘴,愣怔了两秒后,拔腿就往忍冬的写字台上跑。
[是赵鸣鸾!救命啊!]
裴朔雪尖叫着一头扑进忍冬的怀里,脑袋拱落了他手中的毛笔,整个埋在他的臂弯里,两只耳朵委屈地塞了一半进去,只留下一点小绒毛露在外头。
三天前,裴朔雪从忍冬炽热的怀抱中醒来,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变回去的迹象,只能将“扔忍冬”大业暂且丢在一旁,能伸能缩地乖乖做一个怀中小宠。一次,忍冬出门不久,裴朔雪正在窗台上犯困,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唇边软糯糯地挪动着什么,意识浑噩间裴朔雪以为是忍冬带回来的糯米糍,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糯软却扭动了一下。
糯米糍会动吗?裴朔雪吓醒了,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肥硕青虫正在两只手指间拼命扭动着,而抓着青虫的赵鸣鸾眉眼弯弯,甚至在发现他醒了之后,还把虫子往他面前又送了送。
扭动的青虫脑袋挨在了裴朔雪的鼻尖上,裴朔雪无声地炸了一身的毛。
自此之后,裴朔雪对阴晴不定的赵鸣鸾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她不仅阴狠,还损。
哪有拿着世间上最可怕的软体生物往一只兽嘴边晃荡的道理,他又不是鸟,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那次的事情实在是给裴朔雪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导致他一见赵鸣鸾那张脸,就感觉有一只绿油油的虫子在自己面前晃。
想到此处,他又往忍冬臂弯里埋了埋,把耳朵也塞了进去。
忍冬瞥了一眼被撞飞的毛笔和纸上自上而下的一道墨痕,再低头看看怀中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尾巴还讨好地缠着自己手腕的小白兽,眼中不自觉地略过一丝笑意。
赵鸣鸾眼中的惊奇意味更浓,她拎着青虫打量了裴朔雪蜷缩起来的背脊半晌,伸手去摸他的尾巴。
“啪——”地一下,手被忍冬打开了。
“做什么?”忍冬问她。
“哥哥,能给我抱过去玩一会吗?”赵鸣鸾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最是讨巧,要是有心笑脸迎人,灿若春花的笑洋溢着纯真,最是打动人心,“我可以用旁的东西和哥哥换。比如凌洲砚。”
凌洲砚是砚中珍品,产于黎国东边海岛上,极为珍贵,墨质坚硬,清香凌冽,没有读书人不为之心动。忍冬这几年的笔墨纸砚用的都是店中最次的,赵鸣鸾的那方凌洲砚他不过多看了两眼,便被她记在心中。
忍冬的沉默让裴朔雪心觉不妙,他偷偷地扭过头,正见赵鸣鸾对着他璀璨一笑,两只青葱玉指间还捻着那只青虫。
[救命啊!]裴朔雪回首瞧见赵鸣鸾的笑脸,打了个寒战,尾巴上的毛竖得老高,整个头撞上忍冬的胸膛,试图拱开他的衣裳往怀里钻,两个前爪扒着他的衣襟口,低声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两声;[养崽子千日,用崽子一时,要是你敢把我交给赵鸣鸾,我真的不要你了,呜呜呜。]
忍冬的手搭在裴硕雪的后颈皮上,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不知道这个小兽为什么这么依赖自己,可是这样被亲近的感觉很好,尤其是它从裴朔雪身上沾染上的松木香,不知为什么过了好几天也没消散,此时顺着衣襟丝丝缕缕地爬上来,让他有一种胸口上趴着呜咽小兽是他那个千尊万贵的贵人错觉。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忍冬摸着手下温软的皮毛微微发怔,他的贵人就算是个什么山中精怪,也该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变回了原型也该是颐指气使地躺在软塌上,由得人将洗好的果子送到他的嘴边,不合心意时直接呼上一爪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寻求庇护地钻在自己怀里……
这只从天而降的小兽,忍冬查阅了几天古书也没翻出这是一个什么品种,它似乎是独一无二的,而这份独一无二正依赖地躲避在自己怀中,这让忍冬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来。
可他想起那日晚上被小兽咬的一口,深知要驯服它不能一味惯着,他眼中积蓄起一点逗弄的笑意,朝赵鸣鸾道:“你自己来抱。”
裴朔雪一直竖着等消息的耳朵倏地低了下去,贴住了头皮,后腰下塌,做出一副拔河的耍赖姿态。
[逆子!混账!白眼狼啊啊啊……]
裴朔雪悲愤地叫了两声,在赵鸣鸾的手触到皮毛的一刻,连蹬着忍冬的胸膛往上蹿了好几下,后脚直接蹬在了忍冬的锁骨处,准备时刻给他来一个掏心窝子的一脚,前爪死死地扒着他的肩膀,锋利的爪子陷入布料,勾起他肩膀上的一层油皮,疼得忍冬皱了皱眉。
适当的教训已经起了效果,忍冬见好就收,不轻不重地拂开赵鸣鸾的手,连耳朵到后颈顺着撸了一遍,拎着它的爪子捂在手掌中将它重新从肩上顺了下来。
“它不喜欢你。”忍冬不轻不重地飘出这么一句话,眼角眉梢却是上扬的,满脸写着:它只喜欢我。
他挑了下眉,示意赵鸣鸾看自己被勾着的衣角,继续无声地炫耀。
赵鸣鸾轻哼一声,眼中虽还有不甘心,但不好和忍冬直接抢,只能暂且退一步出了屋子。
赵鸣鸾走了,裴朔雪探出脑袋左右环顾了半晌,确认无误后,才想从忍冬的怀中出来,刚迈出一步,就被拎着后颈又薅了回去。
“嗷呜!”裴朔雪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殊不知他化的形和两三月的小奶兽没有什么区别,这点恐吓只能被当做是在发点小脾气。
忍冬揽着他,捏了捏他的爪子,轻轻一按肉垫冒出方才勾他的小爪来,他按完前爪又按后爪,然后拿起了一旁的剪刀……
裴朔雪心中一凉,正觉不妙,提腿就跑,蹬翻了桌上的砚台,溅了半身的墨汁,胡乱踩了宣纸几十朵梅花,最后还是被忍冬抓了回去。
拎着一只还滴着墨的半黑半白兽,瞧着自己写了一半的字上不仅有一道墨痕,还有半边爪印凌乱的梅花,最令人抓狂的是裴朔雪喜欢的梨花小桌上浸了好几摊墨汁。
忍冬的目光从桌山的一片狼藉落在仍旧张牙舞爪的小兽身上,眸色渐冷。
裴朔雪认得这个眼神的意思,半耷拉下脑袋以示软弱。
半盏茶后,他被放入半桶温水中。
作为兽类的不喜水和作为人身的喜洁使得他处在奇怪的天平两端,一方面他希望忍冬能把他洗得干净些,可当水往身上浇的时候,裴朔雪又忍不住两个爪子扒在木桶边缘上想要跑。
两相挣扎之下,忍冬只见它眯着眼睛,喉间传来舒服的呼噜声,身子却一直紧紧贴在木桶边缘上,两只后爪也扒着木桶,一副不肯完全将脚落在水底的样子。
忍冬觉得它这个样子滑稽好笑,本来就不多的一点火气消了个干净,将裴朔雪搓了又搓,冲洗掉身上的水沫之后,轻柔地用自己的毯子给它擦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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