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上一封信中说了赵璜巡视封地一事,却没有说陛下会和他一起来上阳,说明陛下是临时起意要来上阳的。”岑析分析道:“可是他们并未来我们这儿,先去了寒部,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真是难猜。”
“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在防我而已。”赵珩卷起地图,冷笑一声道:“这两年来,我与寒部交好更甚于外祖在北地的时候,他既是偷偷来的,不过是怕我一时错了心思,对他们父子下手,他们如果在上阳地界出事,我能保证不走漏一点风声,让外界觉着他们是因为意外而死,可若是出事在如今各部族聚集的寒部是瞒不住的,因此寒部比上阳要安全。另外,他们想试探寒部的心思更偏向于我还是他们。”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和太子不会来我们上阳了?”岑析皱眉道。
赵珩转了转茶盏,对着上头的青花纹样细细瞧了一会,将那方碎纹薄胎玩弄在掌心之间,轻声道:“会来的,没有见到我这个人他们怎么放心呢?”
“他们会让寒部保密,再偷偷原路返回,重新派人送来消息通知我们御驾临近上阳。”赵珩的声音带了一丝阴狠,被阴影笼罩着的半边脸瞧不出情绪:“我偏生不要他们如意。”
岑析被赵珩突然急转直下的情绪惊了一下,平白地起了些鸡皮疙瘩,直觉上觉得赵珩要做一些危险的事,开口问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秋天易燥,尤其要注意火烛。若是一时不慎出了什么事,寒部有援驰之责。”赵珩缓缓道,看向岑析的眉目上挑,反倒衬得他冷硬的模样平白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岑析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
——
今夜帐中守夜的人格外少,夜风朔朔中,正中的营帐透出一片金红的火光,倒映出一个手举煤油灯的侧影,那个影子立在帷幔处缓缓低下头,似是滑脱了手一般,油灯滑落,顿时勾起一片火花。
与此同时,一匹骏马正飞驰在前往寒部的路上,岑析手持缰绳,远远地瞧见寒部驻地的篝火,知晓那处灯火未熄,正是夜宴酣畅之时。
宴席上,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中,不论是坐在上首的赵焕还是座下各草原部落首领,都带了几分醉意,说着些亲密的过往。
赵焕醉眼朦胧,瞧了瞧宴席中滴酒未沾的阿木朵,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耶牧生见自家女儿还板着脸,忙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道:“阿木朵,还不快给皇帝陛下敬酒。”
阿木朵骄矜地抬头,瞥了一眼大父,明显还气着,她看了一眼赵焕,还是乖乖地倒了酒,准备敬赵焕一杯。
赵焕看着她明明不愿意却还得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直等到她举起酒杯才制止道:“朕有你阿父陪着喝酒就行,你不如敬敬太子,你们年纪相仿,坐近一些也能说些话。”
此话一出,耶牧生顿时明白了赵焕的言外之意,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阿木朵没听懂,只想着早些敬完早些了事,举起酒杯草草向赵璜的方向敬道:“太子殿下请。”
赵璜不似她这般无规矩,站了起来好好地回了一个礼,喝了杯中酒,并将空了的杯底晾给她看。
耶牧生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太子殿下真是豪爽,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赵焕笑道:“太子最肖朕,文墨武功皆是上佳,只是如今还未娶妻,朕和皇后都悬着这件事。皇后宽厚,太子继承了皇后的好脾性,为人温和过了些,朕与皇后私下里还玩笑说,太子府需得一个活泼些的太子妃才两相合宜……”
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赵焕明知故问道:“阿木朵多大了?朕记得她似乎比太子小五岁?”
见赵焕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耶牧生也不能装聋作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委婉地拒了赵焕赐婚的意思,底下一个部落的首领呵呵一笑,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紧绷着的阿木朵,朝赵焕道:“草原各部谁不知道阿木朵最喜欢往上阳跑,小女儿总是容易喜欢上朝夕相处的公子,太子殿下少来草原,实在是失了先机啊。”
那首领多喝了些黄汤,加之和寒部也算不上多要好,借着酒劲拱了一把火。
一时间赵焕和耶牧生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耶牧生忙打圆场道:“阿木朵粗苯,实在是……”
“不要紧。”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赵璜的身后响起,像是被夜间的露水浸透了一般,透着一股子凉意:“诸位在草原,自是不懂平都嫁娶习俗。”
这个时候正需要一个出面挽回赵焕颜面、又同时能威慑虎视眈眈的草原各部的人说话。
裴朔雪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轻笑道:“在平都,亲贵娶亲,喜欢、真心这些最不要紧。”
第63章 故人见
裴朔雪这句话一出来,耶牧生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强压住心中怒火,觑了一眼赵焕的脸色。
赵焕一手扶额,一手拿着酒杯,俨然一副醉意上头的样子。
耶牧生深觉被冒犯,他虽依附黎国已久,可不是就此软了骨头,尤其涉及到爱女阿木朵,他觉得有必要在赵焕有赐婚苗头的时候就将话说清楚,免得赵焕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
况且,耶牧生好歹也是一个部落首领,他与黎国皇帝说话却被一个太子府属官落了脸面,心中很是不快。
可没等耶牧生开口,赵璜站起身敬酒道:“草原佳酿一时令人心醉,老师喝多了酒,言语若有冒犯,还请王上海涵。”
说完,赵璜便一饮而尽。
太子亲自饮酒作陪,且言语间皆是对裴朔雪的维护之意,耶牧生受了他这一礼,如今想要发难都难以开口,他稍稍缓了面色道:“寒部与黎国一直交好,这份情谊……”
“您不能进去!王上正在招待贵客……岑……”
外头突然传来争论推搡之声,耶牧生已经多次被打断说话,心中不悦道:“什么人在外?”
阿木朵闻声猛地站了起来,她听出是岑析的声音,出去将岑析放了进来。
岑析颠颠撞撞地跑了进来,入门的瞬间险些摔了一跤,风。尘仆仆地求助耶牧生:“求王上驰援,流寇夜袭驻地,火烧营帐,殿下他还在账中……”
岑析急切地抬头看,对上的却是主位上赵焕的脸,焦急的瞳孔中立即染上一丝茫然:“陛下?此处怎么会有陛下,我莫不是被吓糊涂了?”
从听见账外的推搡声开始,赵焕便知自己来寒部的消息瞒不住了,此刻被岑析当面撞破,脸上虽有些难看,可还是勉力维持着帝王的体面,沉声道:“是朕。”
“姑父!”岑析眼眶瞬间红了,眼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也变成双膝着地,膝行着到赵焕的座下,一副依旧吃不得苦的贵胄公子模样,抱着赵焕的腿就开始诉苦:“姑父,当初爷爷让我来军营历练,您为什么不拦着点,这里离平都山高路远,我在这里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您看看,我都瘦了。”
岑析丝毫不管什么君臣之间的礼节,抓着赵焕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放:“您看看,是不是都瘦脱相了,若是姑母还在,定是不忍让我来这个地方的。”
赵焕原本还被他缠得有些难堪,可听到岑析口中的“姑母”后目光微动,看向岑析的眼神微微飘忽,似是在透过他缅怀着谁,贴在岑析脸颊上的手也顺着轻抚了两下。
全营帐的人都在瞧着他们二人的温情互动,只有阿木朵还想着岑析未说完的话,站立不安,忍不住出口问道:“殿下呢?可有受伤?”
被阿木朵这么一问,岑析才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抱着赵焕的手愈发收紧,可怜巴巴道:“姑父去救救殿下吧,我跑出来的时候,营帐的火已经烧得有马高了,殿下还在账中……”
“你怎的不叫人先救殿下?”耶牧生急切道。
岑析撇了撇嘴,委屈道:“今夜许多人都去巡夜了,而且,那么大的火我怕,没敢回头看,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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