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末,湖中的红莲早已枯萎,剩下的枯枝残荷赵珩也命人一一除去,湖面静水无波。
裴朔雪被赵珩抱到了湖中亭的顶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湖面。
赵珩选了个稳当的地方坐了下来,依旧没有松开抱着裴朔雪的手,让他稳稳地靠在自己的身上,手搭着他的腰。
裴朔雪看一眼光溜溜的湖面,轻声道:“光秃秃的,有什么好东西。”
赵珩:“师尊还记得我们在蜀州的见的最后一面吗?我以为是梦胆大包天地亲了师尊一口的那晚。”
裴朔雪心漏跳了一拍,而后像是能预见结局一般,在赵珩看不到的地方,眸间染上悲怆的神色。
“嗯。”
“那晚许是我喝多了,我看到了极美的花灯,花灯在水,莲花在天,就像是幻境一般。”赵珩慢慢道:“师尊最早的愿望不是想要当帝师,是一次醉酒后,我听见师尊说,师尊最想要的是水天一色。”
水天一色……
裴朔雪勾了下唇,没有回话。
“我知道,我送师尊的一定不是师尊想要的,但是却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赵珩搂紧怀中的人,他的话音刚落,水面忽地动了起来,水流涌动着推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莲花灯,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暗下来的夜色,与此同时四周也漂浮起同样形制的花灯,看着就像是湖面上花灯的倒影。
他在模仿当初自己给他看的幻境。
裴朔雪笑了一下,然而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开,忽地心口抽痛了一下。
裴朔雪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胥阳的消息,没想到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以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方式过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又在赵珩的怀中。
“师尊喜欢吗?”赵珩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道:“今日我对师尊说的话是认真的,我希望师尊能多陪我一会,如果不能,那就换我来陪着师尊。”
赵珩轻笑一声:“我曾经想过师尊会是什么,是山中的精怪,还是贬谪的仙人。可是现在,我更想要师尊是神仙,听说仙人抚顶,可得长生,师尊若是不想陪着我,就让我长生陪着师尊吧,好不好?”
“哪有……”裴朔雪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故作轻松道:“人能得长生的,那不就成了妖怪了吗?”
赵珩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他,抵住他的额头,带着一点撒娇,求他:“那就让我变成妖怪吧,如果能够一直陪在师尊的身边,我愿意不人不鬼,不……”
赵珩忽地噤声,他终于发现裴朔雪的脸色近乎灰白,赵珩慌张地摸上裴朔雪裸露的皮肤,一片冰凉。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赵珩脸色也随之一白,他能感受到怀中人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无情地与他争夺着裴朔雪一样。
赵珩发抖的手摸上裴朔雪的脚踝,那条他亲手系上的金链还在,他还有一句实话没和裴朔雪说,献上金链的方士说这条金链拘神束妖的能力,自从他近一个月断断续续地梦见裴朔雪的死,他就着了魔地去寻找能将裴朔雪留下的办法,他以为他找到了,他以为裴朔雪接受他了,他以为……一切都能往他所想象过无数次的美好发展……
“师尊……”赵珩终于知道他留不住怀中的人,只能无力地发出一声悲鸣。
他十几岁醉酒留不住的人,在他成为天下至尊之后依旧留不住。
裴朔雪眼前已经渐渐模糊,只能依稀看见赵珩慌张无措的表情,他努力地想要扯开一个笑,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
巨大的悲伤似侵入陆地的海潮,比死亡更加迅速而满溢地覆盖住了裴朔雪。
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轻轻搭上了赵珩的头。
一瞬即逝的抚摸动作像是一片雪花落下,稍纵即逝。
一片冰凉落在了裴朔雪缓缓闭上的眼皮上,他最后从眼缝中看到漫天飞落的雪花。
真的下雪了。
花灯被忽如其来的大雪渐渐淋湿,灯芯烛火依次熄灭,四周缓缓地陷入冰凉的暮色中。
一声呜咽慢慢连绵成抽泣,又随着雪势的渐大而泣不成声。
四下无声,唯有雪坠和泪落的声音。
登上帝位的第三年雪夜,裴朔雪死在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裴裴:赐你长生……
——
再次宣传一下我的新文《十年捆绑》cp1066586,希望能得到一个收藏(因为收藏对文的前期很很很重要呜呜呜)另外,大家现在如果想给《辅帝阁》投海星能投给《十年》那本嘛……(弱弱恳求)
第100章 帝王殁
承恩殿已经一月未曾召见大臣,赵珩也一个多月未曾上朝。
裴朔雪死在他怀中的第二天,尸身忽地消失了。
赵珩像是早知道会这样一般,没有追查,也没有为他举行葬礼,只是把自己关在殿中,一月未出。
一个多月后,赵珩从那扇门中形销骨立地走出来,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广招天下画师。
此后,流水一般的画师进了殿中,却每一个能画出让赵珩满意的画。
殿中时常是一群画师跪在地上请罪,赵珩坐在一堆杂乱的画间,随意扯过一幅看着,眉目凌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怒道:“滚!都给朕滚!”
画师们忙爬起来退了出去,生怕赵珩一时改变主意要了他们的脑袋。
殿中又寂静下来,赵珩捧着一块画布,以手抵额,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这一个月来,除了裴朔雪的尸身消失,赵珩明显感受到他脑中裴朔雪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
他不知道裴朔雪能不能听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裴朔雪暗中做的,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求他,求他
不要连这一点记忆都抹去,可再恳切卑微的请求都阻止不了脑中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他反应过来想要下笔的时候,脑中已经空空如也。
赵珩疯了一般地广招天下画师,让他们画出裴朔雪的样子,满朝文武,蜀州裴家,所有见过裴朔雪的人都被他招来给画师描述,在他们的讲述之下,所有画师画出来的样子都差不多,所有人都说这就是裴朔雪的模样,只有赵珩知道不是,这不是他的师尊。
他要的不是那个用别人的脸行走人间的裴朔雪,他要的是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蜀州师尊。
可他却连他的容貌都记不住。
赵珩绝望地大醉了三日,再次清醒,便是岑析不顾宫人阻拦,将他从酒坛堆里拉了出来。
醒来之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裴朔雪的画卷,一幅他本来样貌的画卷。
字字勾画,都是赵珩的笔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只记得三日的大醉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恍若隔世,连彻骨的悲痛都变得麻木。
登基第四年,赵珩再征北地,重伤,都中修养后又征东南。
登基第五年,岑析请辞归野,赵珩为其送别。同年,众大臣请立中宫,谏言赵珩充实后宫,绵延血脉,赵珩震怒,凡是谏言者皆降官一级,罚俸半年。
登基第六年,赵珩选宗亲之子测评资质,过继人选以立国本,朝野上下谏言不断,民间盛传黎国衰败之言,赵珩一意孤行,于宗亲中选一六岁孩童,亲自教导,半年后,立为太子。
登基第七年,柏崇积重难返,死于重病。赵珩脾气越发古怪易怒,朝中再没有能够让赵珩三思之人。
登基第八年,安南王重病,瞿逢川枉顾永守北境的旨意,私自南下,安南王上书请求赵珩收回王位。
登基第九年,安南王亡故,瞿逢川请辞。自此,赵珩身边再无亲信。
登基第十年,赵珩禅位,独上苍山,入辅帝阁,再未出。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
曾不减,夜郎僝僽。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赵珩吟诗仰天长笑而去,三十出头,两鬓已生华发。
岁月在山中缓慢流逝,赵珩久居辅帝阁,每一代帝王依旧会上苍山请求神谕,赵珩仿裴朔雪的字迹,代他行选臣之责。
上一篇:非典型性血族契约
下一篇:天界继承人的团宠日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