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90)
还有
第56章 多情谁似南山月(四)
半月后,贺兰明月回到银州,这年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临。
抵达时午后初霁,他在镖局安顿了随行的几位镖师,叫他们去衔接后续事务后自己骑马片刻不停地回去了王府。
正厅中谢碧正对着最近的采办单子,见他回来也不意外,随口招呼了声:“这么早啊?”
“本来昨天就该到,突然大雪,耽搁了行程。”贺兰明月解下披风挂在一旁架子上,往谢碧旁边坐了,端过他刚沏好的茶喝了口,“这段时间怎么样?”
谢碧手头有事,敷衍道:“老样子……”被狠狠一弹太阳穴,他哀叫一声,扔了算盘,“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上手啊!行,行,我想想啊……四叔在武场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把霜儿抓过去训练,那架势不像练民兵,想搞军队。”
贺兰明月反问:“你见过军队演武?”
“没,但我读话本啊。”谢碧振振有辞,“再说四叔以前不就干这个的么,重操旧业,我还问了句他想干吗呢,你猜他怎么说,‘防患于未然’!”
贺兰明月头疼地想:四叔倒是考虑得挺多,不知高景有没有这个念头,他如今残废,当真有不甘心的话又当如何?
他思绪万千,全没听清旁边谢碧挨个把东家长西家短数落一遍,最后见他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言归正传:“不过我说这么多你都心不在焉的,我老早就猜到,问‘这段时间怎么样’其实就是想问‘小院里那个怎么样’吧?”
贺兰明月喝着茶,没承认但也不否认。
砸了下牙花子,谢碧重新拾起了算盘:“这么些日子我都没见上他的面,只见过几次他那丫鬟。每天阿芒都会专程给他做饭,根本不吃咱们的东西。一年到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这……说真是公主我也信了。”
“我告诉过你,他走不得路。”
“那也不能一直窝着啊……”谢碧小声抱怨一遍,“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贺兰明月问:“那个侍从都做什么?”
提到林商,谢碧顿时头都大了:“这人神出鬼没,倒是偶尔还在府中见着。他好像想找霜儿,但霜儿怕他,一见面拔腿就跑。”
但光靠李却霜那三脚猫功夫能躲得过林商么?只是他没存追上的心罢了。贺兰明月暗自腹诽,听谢碧再如何编排高景:
“是我没见识,不知道人过日子还能这么讲究。哎,贺大哥,你以前跟着他的时候排场只会更大吧?丫鬟又是买炭又是找人做衣裳的,三天两头跑药铺……真有钱,你说要么让他们出点儿钱呗?这儿可比客栈好。”
贺兰明月一怔:“买炭做什么?”
谢碧随口道:“这谁清楚,说你那公主怕冷,但现在也不到烧炭的年月啊!我也是洛阳来的,他不至于吧?”
“先尽量给人行方便,他是病人,如今这样已经很不在意吃穿用度了。”将茶水喝尽,贺兰明月起身,“……算了,稍后我亲自去问。”
谢碧夸张地咂嘴:“啧啧啧,我说二当家,您说话真就跟放屁一样!当初谁信誓旦旦只负责给他们找个落脚处就不管,再往前,又是谁为了这人魂不守舍?可别是我记错了吧?你还想玩破镜重圆那一套呢?你——”
一枚小箭准确无误射入他脚边的地砖,裂开一条缝。
“——可真是情深义重!”附议一个大拇指,谢碧说完就噤声了,直到看着他拂袖而去消失在门外,才叹了口气,瘪嘴,“嘁,急了。”
话音刚落,贺兰明月忽然自窗外出现,吓得谢碧一哆嗦:“我没说你坏话啊!”
贺兰白了他一眼:“联系个木匠。”
“木匠?”谢碧疑惑问,一拍脑门儿大放厥词,“你终于准备修房子金屋藏娇啦,要不再找个泥水匠?”
贺兰明月这下连警告都懒得给,大步流星踏过来,一把抓住谢碧掼在桌上,给怂秀才演示了一遍什么才叫真正的“祸从口出”。
殴打完毕,他神清气爽地走了。
还没行至高景所居院落,先遇到了提着一个水壶神色匆匆的阿芒。她也发现贺兰明月,索性停在原地等他过来。
“阿芒姐姐这是做什么?”贺兰明月示意她的东西。
“融雪时又冷了些,最近少爷到了夜里就冻得睡不着。”阿芒如实道,“这些天我四处询问哪里能买到不起烟的炭,但城中这个季节很少有人叫卖。只好多烧几趟热水,让少爷捂着茶缸暖手了。”
贺兰明月道:“才刚过了第一场雪,不算冷。你们初来乍到,不习惯也难免。”
他言罢就伸手去帮阿芒提水,阿芒不与他推辞,搓了搓手和贺兰并肩而行:“我和林商当下人当惯了,皮糙肉厚的,不要紧……少爷他本就没受过气候苦寒的折磨,又拖着伤腿,万一冻坏……”
贺兰明月沉吟片刻:“回头我替他寻个大夫。”
阿芒摇头:“他怕冷还不是在……那地方被用刑太过,坏了根本,寻常大夫治了也没用,只能慢慢地养。林商略通医道,交给他就成。”
贺兰明月不便再揽事,颔首表示明白了。
两人沿着府中小径一路行至院门,阿芒弓身要去接贺兰明月手里的壶:“你不想见他,那就到这儿吧,多谢啦。”
他却一收手:“……没事,姐姐,我帮你拿进去。”
阿芒直起身背着手,笑吟吟望向他。
那表情让贺兰明月有点难堪,他有意识地在避开与高景那段过往,但在知内情的人面前总束手无策。
离去的半个月中小院似乎有些变化,边角放了一排小陶罐和炉子,正冒着热气。
察觉贺兰明月迷惑,阿芒解释道:“那是每天要喝的药和调养的膳食,共有四种。为避免药性相冲,必须分开熬制。”
贺兰明月暗中为这数量咋舌,表面平静地点了下头。他帮阿芒把东西提到厅内,里头点着一盏油灯,再往内走,因为没开窗全部沉入了昏暗。阿芒泡了一杯茶,加了两枚参片便往里去,没问贺兰明月来不来。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跟在了阿芒身后。
还未越过简陋屏风,先听见一整剧烈的咳嗽,紧接着是林商的声音:“您先喝口茶,属下方才失言了。”
高景咳够了,慢悠悠道:“你替我取笔墨来,我要给花穆写一封信。送到肃州后先不要交给他,待到何时高泓下旨再给。”
“是。”林商应下后又多问,“要是豫王不召他入京呢?”
竟是在说国家大事,还以为他已经无所求了!可若真的高景不在乎被赶下台的屈辱,他似乎又会怒其不争。
贺兰明月辨不清心思停在原地,察觉阿芒的视线时他轻轻地摆了摆头。
“高泓当时打的旗号是‘清君侧’,已然和慕容氏快撕破脸皮了。只要他们的联盟不再稳固,高泓必将寻求兵权支持。中军失了统帅,表面归顺他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单凭豫州军很难让他高枕无忧,而现在四海之内唯一没有明确表态的就剩下西南军与花穆所属的陇右军……”
贺兰明月眉头一皱,伸手拽住阿芒叫她也不要先入内。
高景继续道:“西南军要镇守楚越旧地,轻易抽不开身,我若是高泓也必然拉拢花穆。让他入京谒见,不论他答不答应合作先顺势软禁京中。陇右都督府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服高泓,再立一个傀儡就是。”
林商道:“陇右军在边关……真能成事吗?”
“成不成事无所谓,手头有枪有兵腰板儿就直。高泓不是白痴,他身上到底流着贺兰氏的血,花穆若憧憬过陇西王说不定能为他所用。”
“那您为什么也要拉拢花穆?”
高景笑笑,道:“你傻呀,我走投无路了,别说花穆,你让我和谁谈条件都行——除了柔然那群野蛮人,当年割出去的陇城还没要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