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47)
高景答:“大学士今日告病了。”
“原来如此。”皇后淡笑,“你来得正巧,还没见过季婕妤,待到明年她产下皇儿,也不知你会多个弟弟还是妹妹。”
高景道:“都很好。”
皇后见他不配合,拈起一块糕点吃了,倒是季婕妤道:“皇后姐姐还说,殿下今年生辰因为养伤没有大办,她很是愧疚。眼下见殿下大好,又开始操心婚事——陛下十八的时候,宫内也有两三嫔妃了。”
萧宝林入宫时间不长,带着少女直率眨了眨眼:“若说门当户对,眼前岂非就有一人么?”
就差没指名道姓,未出阁被这般玩闹,元语心却偏过头暗暗笑了。
萧宝林看见她表情,越发兴致高昂:“皇后姐姐你瞧,元小姐这模样一准儿对殿下芳心暗许了!”
高景冷着脸,看得贺兰明月背后一层细汗。
皇后道:“若无乐君的关系在,倒也不是不可。可如今元瑛已为驸马,元叹身居高位,再有元氏嫁给皇子亲上加亲,陛下对太师恐怕就有芥蒂了……景儿,你说呢?”
高景饮了口茶道:“前朝的事儿臣能说出个一二三,只是后宫不得干政,若在此高谈阔论,对母后与二位娘娘不好。”
几句话说得萧宝林羞红了脸颊,欲言又止,皇后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景别过头去,佯装看轩窗外的雨点入神了。
气氛僵持着,忽而有人打起门帘进来,飒爽笑道:“想着来避雨,没料到绿华堂有这么多人,好热闹啊——”
见来人,宫婢们齐齐行礼,皇后神色稍缓:“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徐辛一身骑装,毫不在意地拧着被淋湿的袖口道:“陛下去猎场时召末将陪同,只可惜还没走到就下大雨了,便说在宫内等一会儿,若是雨停了计划照旧。末将思虑着好久未给娘娘请安了,先是去北殿,听闻娘娘在绿华堂,这才过来。”
言罢目光与高景对上,徐辛微微一笑:“景殿下也在这儿。”
高景对她没有恶感:“见过……”想着称谓措辞,一时语塞,徐辛道:“从前怎么称呼,现在依然可以,没关系的。”
高景点点头:“见过徐大人。”
这段时日明堂与豫王府有了罅隙,但徐辛身为豫王妃,不仅没被皇帝避讳,反而持续重用,甚至自由出入紫微城。贺兰明月禁不住猜测,这是否为皇帝安排好的?要真这样,凌氏的倒台当真只是高景动了手么?
高昱那次说豫王不坏好心,想要的远远超过控制皇储,那不只剩下一个位置?
所以他娶徐辛,想要拿到并州军督的兵符,结果皇帝抢先一步替徐辛卸任,安插了禁军内的闲职。两兄弟表面和气,未尝不在明争暗斗。
徐辛又是……谁的棋子?
贺兰明月这么想着,偷偷看向正与皇后交谈的徐辛。对方宛如后脑长眼,蓦地抬起头视线同他撞在一起。
接着,徐辛凤眼微挑,是个颇为挑衅的笑容。
不多时大雨将止,高景起身告辞。
穿过回廊,再过几处寿山的楼台就能看见北殿,高景想也知道不会好过,脚步比往常更快。贺兰明月跟在他身后,不说话。
摇光阁内有些积水,他们抵达时阿芒正指挥着护卫和内侍清扫满地银杏落叶,还没到黄尽的时节,贺兰看着那堆沾湿破碎的叶子,莫名心酸。
高景却没心思风花雪月,他重重地关上门,将自己锁进了书房,任谁喊都不出来。
阿芒问起,贺兰明月不能说是与皇后起了冲突:“一会儿用膳时我再请殿下,阿芒姐姐要做什么就去吧。”
阿芒对他极为信任,听他这么说放心许多。
贺兰明月在书房前坐下,满脑子都是徐辛那个笑容,还有拐弯抹角听来的关于她的传闻:当年西军内乱,她亦在其中……
“你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笑吟吟的女声,贺兰明月抬头,徐辛出现在面前,他一刻停顿。
高景会不会听见徐辛说话,蓄势待发的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这个——是和徐辛离开,还是任由她在门口继续交谈?
贺兰明月站起身:“将军找我?”
“难道不是你找我吗?”徐辛看向他,“绿华堂内,你那副样子心事重重的。我有意过来见你是否有话要问,这样子却成了我的不对?”
贺兰明月道:“不敢劳烦将军。”
徐辛有意拍一拍他的肩膀,顾忌还在高景的地盘收回了手:“此前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后来求证过么?王爷说陆怡教了你很多。”
“贺兰茂佳……”这名字说出口时他有一刻莫名的慌张,斜着眼睛看了眼身后紧闭的窗户,压低声音,“他真的叛乱?”
徐辛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贺兰明月道:“说是有冤屈。”
徐辛抿嘴一笑,不正面回答:“你在皇城内,许多谜底永远不可能揭开。就像我去了豫王府才能查清楚一些真相,固步自封没有好处。你自小看到的只有这一小片天,是与非……有时并没有十分明晰。”
她似乎隐晦地承认了什么,贺兰明月来不及细想,徐辛抬头望一望天边黑云:“又要下雨了,今日没法去猎场,只得先回府啦。”
贺兰明月一句“我送将军”到嘴边,又强行咽下。
徐辛摆手,大步流星走出数丈,明艳的红衣骑装利落一如她本人。贺兰明月以为就到此为止,徐辛又突然回头。
书房外是一条曲折长廊,没有其他看守,她声音轻快:“贺兰明月,等有朝一**想离开京城找到答案,白马寺外泉水巷寻我!”
贺兰明月心头一跳,郑重答应。
直到黄昏,高景才出了书房。他把自己闷了将近半日,回到寝阁后什么事也没有了,晚膳后高晟跑来找他玩,他也开开心心地陪着。
自高昱离开,高晟是他唯一亲近的兄弟。这傻子最近仿佛终于开始心智缓慢地成长了,说话做事可以揣摩,只是思维仍颠三倒四的,想到什么半晌都表达不清,自己着急就瘪起一张嘴强忍眼泪。
高景看他像看个笑话,没事就逗一下,厌烦就惹高晟不愉快让他自己滚。贺兰明月对此颇有微词,不敢当面提,只得私下多照拂高晟。
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莫名对高晟多了怜惜——也许是同情,他分辨不出。
高晟玩了一阵,贺兰明月送他离开再回到摇光阁,高景正就着烛光翻看什么。
“殿下?”他脚步轻轻地过去,“眼目无碍吗?”
高景“嗯”了声,出乎意料道:“今日徐辛来找你说的那些话,孤都听见了。”
在他的退路内,贺兰明月眨了眨眼,轻轻地应了一声。高景好似不想责怪他,仍然懒散地继续道:“……孤听着,是与你身世有关。此前皇伯父说你是慕容家的远亲,难道在骗父皇么?”
从前的事他居然记得真切,贺兰明月一惊。
犹豫是否吐露实情,只停顿须臾,高景“啪”地合上那本书,抬眼凌厉看向他:“你和贺兰茂佳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回答,高景忽地恍然大悟了:“你……你是他的儿子?”
贺兰明月艰难道:“殿下……”
“孤早听说过皇伯父当初想保下贺兰茂佳的遗孤,可过去太多年,孤以为只是……宫人瞎传的,记错了,何况后来没有再提……”高景喃喃着,仰起头再看向他就表情复杂,皱着眉,那两颗小痣也失了光彩。
“他把你送进宫,早就想到了这一切?”
贺兰明月无法回答。
被戳破身份,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来龙去脉。适才接受了真相,高景便赤裸地说出来。他不知高景闷在房中有没有在思考,但这比被徐辛、慕容纯如甚至随便谁道出都难堪,他喉头微动,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