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124)
高景道:“当年毕竟是当年,现在独孤氏日薄西山不成大器。朕要收拾谁,皇姐不是心知肚明么?”
高乐君沉吟片刻:“慕容询统领中书门下,高泓尚且让他三分,朝中慕容氏的爪牙更是撑起了半边天。你要撼动,可能没那么轻易。”
“事在人为,父皇未竟的心愿,我自会替他完成。”
两人僵持不下,元瑛手执酒盏打圆场道:“陛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该庆贺,公主何必说这些沉重的话题——来,臣先敬陛下一杯,祝陛下今次回洛阳马到成功!”
高景与高乐君对视,都默不作声地忍了这次不分胜负的吵架。
酒过三巡,贺兰明月始终被一束目光注视着,他看过去时与坐在另一侧最末端的男人对上了视线,情不自禁地微微蹙眉。
至此贺兰明月第一次见到冉云央。
那是个非常俊秀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有些女相,身侧放着两把长剑。虽着长袍广袖掩饰不住浑身的武人气息,偏偏露出来的皮肤又观之细腻,两相矛盾之下,一时让人挪不开视线,想一探究竟。
贺兰明月与他相望片刻起身离席,高景看了一眼,没挽留他。
不多时,那末席的男人也向高乐君抱了抱拳提剑出门去。他方出正厅,便在池塘边遇到了贺兰明月抱剑等候。
男人尚未开口,贺兰明月径直道:“先生看我好一会儿了,有何见教?”
“内中不方便说话。”男人开口,声线也十分文雅,有种儒生的知书达理,“在下冉云央,与阁下初见便有似曾相识之感,犹如故人归。不知可否请教姓名?”
原来他就是元瑛屡次提起的冉云央,看着倒讲道理,贺兰明月不敢怠慢还了一礼:“名字本不必过多在意,我姓贺兰。”
冉云央听闻微微笑了:“陇城贺兰氏一族英烈,大名如雷贯耳……想必小皇帝所指的‘信物’就与你有关。”
他们书信往来不多,内容贺兰明月都知道,此时听冉云央单刀直入便不和他虚与委蛇了:“是真是假只有推测,左右没听见定论,到底如何还不是冉大人自己说了算。”
冉云央道:“小皇帝身边的人像他,警惕,多疑。”
贺兰不当这是夸奖,抿着唇不语。
冉云央将他的两把剑放在池畔斜倚着,从腰间取出一个锦囊打开,倒出的物件躺在掌心。他神情极平常:“让他们选个好日子众目睽睽地见对比兵符有些尴尬,不如你我在此地就验证真假吧。”
“冉大人行事,倒是出乎意料。”贺兰明月道,也取出当时徐辛给自己的半边虎符。
待到对比时冉云央皱了皱眉,贺兰明月也发现奇异之处:“为何形状不同?”
平常所见的兵符也好信物也罢,若能左右两边拼嵌必是外观对称的。但贺兰手中那半边是狼形的虎符,冉云央拿着的却更像一块只有粗略形状的黑色金属,上面阴刻金色文字残缺不全,隐约可见龙纹。
冉云央摇头:“先帝赐下时便只有此物——贺兰大人,请给在下一试。”
两边嵌在一处时发出嘶哑的声响,犹如多年后的铜锈挣扎,外观全然不同如何拼合?但在贺兰明月疑惑之余,两块金属就这么奇异地严丝合缝了。
冉云央叹道:“咦?当真是合适的!”
阴刻的文字连成完整字句:朱雀之符,左在紫微,右在河西。
紫微出河西。
贺兰明月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句话,他握紧了手,脑海如同平地起了八十丈波澜,席卷天地后差点摧毁他的所有理智。
他本来都要不信了,可白城明月已经出现在眼前,如今“紫微”“河西”四字又蓦然重出,要他如何觉得司天监只是一群术士的谎言呢?
此言中意,双方唯有相扶相持,方能成就大事。
紫微是帝星,而河西是……贺兰氏。
南楚大定,天子失位在此事突然有了确定的指向。若白城明月是贺兰氏,河西也是贺兰氏,冥冥注定了若天子落难必定要贺兰氏相助才能重新掌权吗?
贺兰明月从冉云央手中接过拼接在一起的信物试图翻来覆去地找出一丝外观相似,但除却形状,确实好似没有任何联系。
冉云央见他不解,道:“先帝将此物给在下时曾说,‘不取虎符,另一半与西军相系。此物乃精工坊专程参照内中子母扣所制,天下只此一件,也只有一件能与之契合’。在下不解其意,如今见了,心中已有答案。”
贺兰明月微微怔忪,冉云央一撩衣袍跪倒在地:“从此朱雀卫听大人与陛下调遣。”
红莲花未开,春风过处,已有了三分暖意。
——孤城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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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最后一卷收尾了
第77章 我有迷魂招不得(一)
饮宴翌日,高乐君再次发出邀约请高景移驾公主府邸。
这回他没再坚持,当天便在元瑛和冉云央帮助下住入了。东西不多,高乐君分拨了十来人前来别院服侍,元瑛躬亲打理,直到午后方才勉强安置完毕。
小巧玲珑的别院暖阁装潢很有些江南风情,端坐其中,元瑛点了安神熏香:“昨日真怕你们姐弟又吵起来。”
高景被阿芒伺候着换药,在元瑛面前他向来不怎么避讳,大方地敞露出伤口:“皇姐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她太要强,非要说几句才罢休。”
“也是。”元瑛想起妻子有些好笑,可他见高景伤势远超预想顿时关切道,“先前你只说行动不便,那……豫王爷居然这么折磨你吗?”
高景笑笑:“撒气罢了。不过数年未见,昨日皇姐提到她腹中孩儿时笑意满面,而且你说话她都很是在乎。姐夫,看来你们感情比起以前好了不少啊。”
元瑛有些脸红:“相处多年,总能找到平衡。”
高景听罢,若有似无地看了贺兰明月一眼。
贺兰握着虎符想曾经之事,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听元瑛继续道:“公主后来也提过,年少时不懂事,被李环那厮弄得鬼迷心窍,也是负气与先帝作对,这才誓死不嫁……后头的是公主与臣的私房话,不说给陛下听了。”
高景道:“元大人话里有话,不妨直言。”
“檄文一出,润州李氏动作不断,有响应之意。李环虽与公主有过节,到底于国并无大错,臣以为届时若他有所助力,还望陛下不要因昔日的儿女私情降罪。”
高景愣了愣:“这话从何说起?”
元瑛正要解释,贺兰明月抢先想到了:“元府东院内,你曾说要杀了李环给公主消消气……是杀了还是怎么,我忘了。”
“有这事?”高景满脸懵懂,转向元瑛道,“无论有没有,姐夫如此说了,那就放他一马——但朕还想提醒一句,那可是皇姐的旧情人。”
元瑛道:“过去数年了,臣不认为他还能与公主旧情复燃,陛下觉得呢?”
高景一展手臂撑着自己往上靠了靠:“罢了,你都这么讲了朕自然会斟酌。说来奇怪,檄文一出,至今平城还没有动静。”
元瑛道:“不急,很快就有了。”
高景疑惑地看过去。
“陛下所写的檄文发出到现在不过十天,洛阳城内讨要真相的声音甚嚣尘上。而算了算日子,消息传到四海,一来一去的也就这几日内。”元瑛笑了笑,“不说别人,据臣所知幽州军是勤王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响应,再有就是宇文三公子向来都——”
“得了,说到他我就烦。”高景打断他的话,“没脑子似的提前从段部返回淄城,就差没把‘反贼’二字写脸上,如此冲动无智,也不怕坏我大事!”
元瑛一挑眉,没说话。
高景骂宇文华两句后自行调转话头:“算了,这些事待到有回音再说。贺兰还伤着,接下来几天就让他在这边养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