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无表情地把足尖一挪,直接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若什么都不打算说,那我帮你发点儿力,就结束了。”
梁挽无奈地苦笑一声,仰起头,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
“昔年一剑名动四方的‘剑姬’苏霓,曾于十三把锋利剑尖之上作舞,那时的京中少年,但凡见过那一人一舞,便觉观此一景,此生再无遗憾。”
我疑惑道:“你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梁挽若叹若吟道:“她练过内家功法,赤足在剑尖舞动而不伤分毫,评家说她玉趾雪白纤细,足尖娇如嫩莲,甚至有一狂生痴言说,愿醉死于苏霓区区莲趾之下,我但是觉得也太夸张了。”
“……啥玩意儿?”
“聂老板还是没听懂吗?”梁挽有些无奈,“那苏霓也不过如此,我是见着你,才明白了那愿意‘醉死于莲趾’的狂生,为何会那么痴迷于……”
我迅速而果决地踩下去一脚。
梁挽咽喉一窒,几乎喘不过气。
我只面无表情地瞪他:“你以为故意说这些挑衅的言语,就能让我不想踩下去?你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脚,现在才假装痴迷也太晚了吧?”
想装一个变态来吓退我?算了吧你,你不看看你这清纯样儿,哪儿有变态味儿?我都比你变态多了,也吓人多了!
梁挽明明有些窒息,却一边轻狂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尺寸。
我听得一愣。
好像是我足尖的尺寸?
梁挽闭上眼,虚弱而低笑着说出了一个数字,我忽眉头一皱,意识到那是我小腿到膝盖的长度。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尺寸,好像是我两条大腿的宽度?
然后他又在有些困难的呼吸中,咳嗽几声,笑了一笑,说出了一个让我无法忽视的尺寸。
好像是……我足踝在他手心绕一圈的度量?
我头皮一麻,默默收回了踩他脖颈的足尖。
……
……
不想再碰到他了。
这到底是什么眼力?
这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难道你在我的大腿膝盖和足踝处用绷带捆绑了一圈,就瞬间把尺寸给记住了吗!
我像见鬼了一样看着刚刚恢复了正常呼吸的梁挽,我觉得我好像真的低估了他。
我确定他不是变态,因为他眼神确实清澈纯和,说这些话一听就是为了故意挑衅我,让我觉得恶心和愤怒。
但这等细致入微到变态的眼力和观察力,是真的让我有点紧张害怕了。
结果闹了这么一通。
他倒是不生气,他倒是不害怕。
这两种糟糕的情绪全来祸祸我了。
罢了,直接进到下一步吧,可能有点冒险,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裤腿赶紧放下去,把小腿遮挡得严严实实,顺便把袜子穿好了,可我做完这一切,发现梁挽在地上平静地闭上眼,神色冷淡轻嘲,轻飘飘如一片不在世间浮动的叶片。
“现在可以跳过用刑,直接杀了我么?”
我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从来没有直接向我求过死,怎么,你也晓得害怕了么?”
梁挽淡笑道:“没什么,只是对你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虚弱道:“我虽抓了你,可从来没存心去羞辱过你,去折磨过你。但是你对我,却是不同。”
“若非我说方才那番话,你恐怕还要继续这样羞辱我……”
“我本以为,你至少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应是这样的……”
他的失望难以遮掩,他的苍凉有些难解。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被人踩着啊。
到了这一步,恐怕再豁达的人也想不通,这举动除了侮辱和折磨,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
我没有辩解。
我本来就不需要他去理解我、认识我。
他再体贴包容,再聪明细心,也会慢慢地成为骂我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
但这样更好。
别人的不理解只会让我觉得安心,因为如果有人理解我的行为,就能读懂我每一步的意图,那我才危险呢。
我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看我。
没有愤怒,没有被折磨后的绝望,只是有些许淡薄的自嘲,和一种错看了人的失望。
而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人看得透我的意图。
他只是笑笑,好像想努力豁达:“至少这些日子以来,你还是有那么一刻,把我当过朋友的吧?”
我沉默着,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把人拖到了床上,把他摆成盘坐的姿势,我推出双掌,十根指头接上了他背后的穴道,开始发力运功。
运功运到一半,梁挽全身滚烫起来,脸上乍白乍红,气血缓慢交聚,但还不够交聚,血脉慢慢贲张,但还不够贲张。
我只好继续发力运功,力图把自己全部的真气都灌入他体内,让他的身体最好像一只共鸣箱似的震动起来。
忽然,梁挽眉间一皱,苍白口唇之间已溢出了些许的血丝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体内被我鼓动翻涌得几乎要爆炸的真气,被我几下操控,几乎要冲破他各大脏腑的脉管,尤其是那胸腔内的心,勃勃跳动得如一蛮牛撞墙,顷刻间要撞得头破骨碎、血流成河!
他痛得几乎难以抑制地仰天尖嘶一声,可极度的悲伤之下,也没反身打我,而是使劲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使劲一翻,跳跃而出,一转身,看向我。
他那目光哀凉含怒,似想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害他?
却忽然愣住。
因为我被他突然打岔,自身真气也一岔,把头一歪,吐出了一大口淋漓暗黑的鲜血。
梁挽面色一白,赶忙扑过来查看,我却抹完唇边的血,制止他道:“你先回忆一下,是不是有一道无形的阴寒气劲儿,刚刚从你的心脏那边蹿了出来,被体内爆裂的真气消解了?”
梁挽回忆了一下,颤声道:“是……”
我却含着血笑了笑,好像解开了一道困扰我多日的谜题。
“曾经有数位高手与颜丹卷交过手,表面上没受什么伤,三四天后却忽然心悸而死。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可想不出是什么。”
“原来,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儿潜伏在心脏处,随真气游走而扩大,一旦到了三四日,就会彻底爆裂开来,将人杀死!”
我笑得有些痛快至极,梁挽却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是因为看到他临死前拍我的那一掌,所以才推测是这样……”
我只顾着笑:“我没法确定,因为你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只是在你生气动怒后,我尝到你的血味道不对,我才推测——你的愤怒恐惧都能让气劲儿更快发作起来,也更容易被消除。”
梁挽痛惜到嘴唇颤抖:“小聂……你为何……”
我收了笑,眉间越发凛然道:“我若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因为激动而气血交聚,我也就无法探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运功助你,其实也是拿你的命去赌,你有一半可能会死在这剧烈的真气交聚之中,也就是死在我手里……可惜混账的运气都不错,你倒活了下来……”
梁挽急得连连跺脚:“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你现在是内伤……”
我只淡淡道:“我是不是救了你?”
梁挽一愣,我接着目光炯炯地看他:“现在我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再向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梁挽急切地着看了看我。
这个时候的他,确实可以点我穴,可以轻松地制住我。
可他却动也不能动,仿佛我的话死死绑住了他的手脚。
我已看出了,他确实是个君子,但是个聪明轻狂的君子,我的凶恶狡诈根本拦不住他,只会激发他的征服欲,可是道义和恩情,却能拦得住他,让他不敢对我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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