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个账册的地点告诉你,我死后,你去取就是。”
我内心一震,惊异不定道:“你当真这么爽利?”
他却更爽利地给我报了个地名,然后严肃地嘱咐道:“若我死了,那些曾和我合作过的武人和官员,可能会找你麻烦,你拿着账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震慑,是一种防身的手段。”
我道:“我不稀罕拿这种东西威胁人的。”
楚容点头:“你也可以选择上交给别人,只是别交给陈风恬以外的任何人,那些捕快也未必干净。”
我皱了皱眉,在一种古怪的氛围里接受了他的嘱托,点头道:“可以。”
楚容沉默了片刻,又忽然笑道:“有些讽刺的是,我查了整整五年,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查到阿薛和诗儿的下落……”
我赫然一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派人去抓他们了?”
他瞪我一眼,好像有点不满:“当然没有,现在的聂家去接触他们,只会让他们陷入危难,我还没这么傻……”
我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警惕道:“你忽然提到他们是做什么?是想让我帮你传话么?”
楚容忽然放低了姿态:“我见不得他们最后一面了,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阿薛……”
说完,居然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
但我看了看,暂时没有接。
“你追了他们整整五年,难道就真只剩下一封信给他们?信上有没有下毒?你有没有别的谋算?”
楚容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这么震惊地看着我:“她们毕竟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我怎么会害她们……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么?”
我冷峻道:“除了对我,你对其他人什么时候留过手?薛姐当年背弃了你,你难道不存着报复她的心?”
楚容无奈道:“我是恨过她,但除了你以外,她和诗绮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你以为我还要去计较这些么?你若这么想我,我便实在有点伤心了……”
我冷笑道:“谁在乎你伤心不伤心?这封信若交给我,我是一定会想办法看过、检过、验过的,若一切无事,我才会去带给她看。”
说完,小心翼翼地用布料包了信封,收到了包袱里,而楚容看到了这一切动作,仿佛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干瘦的面上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感激。
“多谢,她若遇上任何麻烦,也劳烦你去看护了。”
我没有什么好脸色道:“这是自然,薛姐和诗绮与我本就是亲人,就算没有你嘱咐,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她们。”
说到这儿,仿佛是定完了这次会面的基调,交换完了该交换的情报,聂楚容就像完成了什么要命的任务似的松了口气,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那么,是时候了吧?”
是什么的时候?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可这次他看着我,却故意装聋作哑一般,不说话了。
楚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心软……”
不是心软。
只是不想。
他也不与我争辩什么,只是发出了一声儿口哨,便有人推开了房门,端来了一杯质地华润的白玉杯子,里面盛了不知什么酒液,黄澄澄明恍恍的,好像摇曳着一种醉生梦死之际才能闻到的致命甜香。
我闻着那味儿,当即明白了那是什么,心里却好像忽然被什么人一榔头下去,猛猛地敲出了一个洞。
是毒酒!
是当年我百般纠结之下都不想递给他喝,如今他却要主动去喝下的毒酒!
我想阻止些什么,手足却发冷到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住了,可楚容却对着我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的,我自己来吧……”
说完,拿过了白玉杯子,在下属颤抖悲戚的目光之下,他想把这致命的酒液一饮而尽,却忽然动作僵止。
我拉着他的腕子,发出的声调有一些难以言喻的颤动。
“你真的想好了么,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晚一步?
能不能赎罪了再死?
能不那去见见梁挽再决定下一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语无伦次的想说什么,只是“能不能”三个字一出口,对面的楚容就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惊喜和释然一起走了出来。
“就让我自己走吧,楚凌,该你放手了。”
看着他把那东西灌到嘴边,一饮而尽,喉咙涌动着什么销魂噬骨的东西,我只是恍惚之间觉得——那该死的酒液也滚到我自己的肠胃脏腑里去了。
我的胸腔里升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可手足却冰凉到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楚容喝下之后,却好像疑虑尽消,忧愁渐走,还回复了几分小时候的生机,脸上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火热,他拉着我的腕子,对我笑道:“你能来看我最后一面,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忽然,他擦了擦鼻腔之间流出来的一抹黑血。
“我知道自己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混账事儿,我也知道,只是我不想犯错,可一旦承认,我的前半辈子岂非都是错了么?”
“不过事到如今,对错也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想听到的就是这句……”
他伸手抹了眼窝旁渗出的血,越抹越多,干脆放弃地笑了。
“对不起……”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我应该更早一点去说这句‘对不起’的。”
我抬头看着他开始七窍流血的凄厉面孔,看着他的目光在一种剧烈的颤动之间失去了焦距,我伸出手,想去抹掉点儿他脸上越流越多的血,想给他留下最后那么一点儿的尊严。
可楚容嘴里含着血沫,眼窝渗着血丝儿,在一种急促和虚弱的喘息之中,脸颊像痉挛似的抽搐了几下,眼里的血丝密集得仿佛要爆出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样殷殷切切、愧疚难受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消着这一辈子的气。
“我知道你还恨我……”
“可我现下就快死了……”
“楚凌,你能不能看在我给你这些情报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再叫我……”
我没听清楚啊,要我叫什么?
是楚容?四哥?还是小时候更常叫的哥哥?
我还在犹豫是叫什么的时候,聂楚容却仿佛把我的沉默当成了否决,当成了深恨的拒绝,他的嘴唇在青紫之中颤搐了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半个字说不出,最后目光悲切而绝望地看着我,血沫一流,就像一条被扔进火锅里煎熬的虾,他本能地搐动了一下,不甘地僵了下去。
他死了。
死得比我预想得要快很多很多。
我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就那么看着他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儿,心里所有的情绪好像都浓缩成了薄薄的一张纸,撑不住,展不开,没有任何厚度,也觉得周围的时间一下子胶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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