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些傻眼地瞪着他。
梁挽只清浅一笑,温柔万千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瞧得眼里有些发烫,吞了一把口水,道:“我……我从前只看过你穿劲装便服,从未见你,你穿这样粉嫩明丽的衣服……”
梁挽道:“是不是颜色太轻佻,还是裁剪不够衬身啊?”
我却立刻摇头,正色道:“好看极了,好山好水好颜色,走势分明、线如水裁,比我在富人宫宅里见过的貌美郎君都好上几十倍!”
“……你这说的是衣服还是别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奇怪道。
“等等……你看过很多貌美郎君光着的样子么?”
你觉得这是个重点吗?
梁挽却一时笑得摇头晃脑,顺手指了指我的衣服。
“光说我,你自己怎么不换?难道还想穿夜行衣穿几天?”
我干脆展开了衣衫,轻轻一抖,发现这竟是一件儿云水蓝的外袍,里衣则是偏灰白的青玉案色,果真符号我的品味和期待,却又不失奢华名贵的剪裁和布料,握着都觉得柔软无比,我立刻窸窸窣窣地把夜行衣扯开大半,露了宽敞胸膛,却抬眼看他,却见他温柔期待地看着我。
我有些害臊道:“那个……要不你转过身去?”
“我不是为了别的。”梁挽却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也不行?”
我想想也是,就扯开更多,伸手解了束着腰窝的一条皮带,三层绸带,与细密缠绕着的雪白绷带,接着把那新衣套在身上,果真觉得像是套入了一片儿丝绸的柔软海洋,尺寸没有丝毫错漏,简直就像是某个人把我的身量记在心里,把凹凸都嵌合到了这裁剪之中,才能如此完美贴合。
梁挽却看了看我,同时眼带惊艳道:“真美。”
嗯?就这?你不再多想几句话夸我?
他笑道:“美得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口才可你没那么好,我,我就是觉得好美,美得每一处都可细细说,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又细细端详了几分,那脸上竟温温柔柔地浮出几分惊叹,和几分饱胀了的温柔与痴色。
“可惜差了一根簪子……”
嗯?你说的是那蟾宫桂兔的白玉簪子?
我立刻解释:“不是我故意不带簪子,是因为要来聂家,我怕把簪子摔了丢了,就把它留在明山镇,没带出来。
他却笑道:“没事儿的,我身上也有木簪可以代替,你先睡会儿,睡醒了让我给你挽发作髻,让你焕然一新。”
我倒想睡,可是他送我这么好的衣服,一披上去就不想脱,若是就衣而睡,多睡出了几分褶皱,我都会心疼的。
我就看向他,好奇道:“我们穿得这么好,是要去见谁?”
梁挽有些俏皮地看了看我:“你猜?”
哇你心情一好就皮起来,怎么回事啊你?
我道:“你和你的朋友这回算是重重得罪了聂家,你觉得自己不打紧,可你总得给自己的那些朋友找一个稳妥的庇护,是不是?”
梁挽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去的就是我的朋友们待的地方。”
“哦?是什么武林前辈敢庇护聂家通缉的人?”
“他不光是前辈,更是我的恩人。”梁挽眉间一动道,“我这次和你一起拜见的人,在林家出事后的这三年,多次庇护了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他,我根本就不能这么顺利地回到江湖。”
我本来还有几分好奇,可他一说起林家,我刚刚欢脱起几分就沉寂了几分,也顿时不说话了。
梁挽却细致地察觉到了我的担心,忽然从袖中伸出一手,握了握我的手,他的五指一时之间紧紧地扣着我的五指,像是要把为数不多的温暖也尽数传递给我。
“你是不是一直担心我的身世,可能会影响到你我未来的关系么?”
我猛地抬头看他,好像他说的话已经戳到了我的心底最不可触碰的一点。
他却温温和和笑了一笑,仿佛是有些歉疚,有些隐隐的担忧,却又在这一切的情绪沉淀过后,依旧决定去坦然。
“今天当着马车里的你,还有马车外的寇兄,我就把你们一直疑惑的事儿给说清楚了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底仿佛也凝固了似的。
“说……说什么?”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庄主有一妻一子一女,儿子叫林涣,女儿叫林娩。”
“我是林涣,但偶尔,我也可以是林娩。”
我瞪大了眼看向他,连马车外赶车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儿惊呼,梁挽却坦然地接受了我们的反应,接着道:
“我和妹妹经常性地互换身份,偶尔她演我,偶尔我演她,我们借着彼此的身份经常出去厮混、玩闹、打架、斗殴,与各种江湖人结识,很多时候,都是由我的义兄负责把我们拎回去。”
“你的义兄?”
他叹了口气,面上透出了些许难以排解的悲伤。
“就是林野净,也就是聂楚容口中的林麒。”
我的手上微微一颤,他的眉眼却已沉了下来,那目光沉静遥远得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我只知道他后来被爹爹派出去,去执行一项很是艰苦隐秘的日子,但是我们一直有保持通信,他虽然不能见我,但也会托人给爹爹和我寄信回来,让我知道他的动向。”
“后来,我再没收到他的信……”
“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一晚上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声音迅速变得低沉和喑哑起来,好像接下来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已经在他的心里压抑了多年,压在喉咙口已快压成了一团儿僵死的肉,只有说出来,才能把死肉里发臭发烂的情绪与淤血给化掉,才能与别人交换情绪,把自己的痛苦换下去。
可是,痛苦真的能被换下去么?
他接着说,却没看向我,只是看向窗外摇曳婆娑的树影,轻轻道:“我那晚在外边和朋友一起庆祝生辰,结果半夜听到林家起了火,我飞奔着赶回庄子,却已经迟了一半,火已经烧开,杀手也已经闯了进来。”
“父亲和几位叔叔伯伯,已先在血战之中丧生……”
“妹妹在火场抢他们的尸体,而我与杀手拼杀,她被烧伤,我也受了重伤,我们两个起不来,母亲就把我,和妹妹,藏在一个屋子的死人堆里,母亲就在屋外与杀手拼杀。”
“杀手一直没有闯进来,我和妹妹也幸存了下来。”
“母亲没有活下来……”
我面色微微一白,似乎想起了那晚上发生的什么,手上的颤抖开始加剧。
梁挽说完这一切,却疑惑地看了看我,也许是因为我的颤抖和我和苍白都太过于明晰,以至于无法被忽略。
“小棠?”
我沉默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极力压抑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再问别的,只是忽然问:“你是不是累了?睡会儿吧。”
我沉默片刻,咬紧牙关,问出了此生最难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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