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茫然,便知道那人是生了恼怒,不肯见我了,我也杀了人,不便留在此处,便直接逃出庄子,趁着雪稍稍化了一些,我下山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结束,而郭暖律却还意犹未尽地沉溺在大片大片的冷眼吐槽里。
“你说他恼怒?”
我道:“他难道不是?”
郭暖律瞪着我:“他当然恼怒了,你和他相处几次都没猜出他的身份,居然把他当做他罗春夏的私生子!”
额……我以为罗春夏看着老成持重一些,可能私底下更为不检点一些,这些富贵庄主、地方豪强不都是两面做派么?
郭暖律面无表情地抛下惊雷:“罗春夏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罗春夏的二叔。你把他说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私生子……你在开什么玩笑?”
额?
哎!
可是罗庄主看着五十多岁了啊!
郭暖律无奈道:“他外号‘春老夏童’,你不知道么?他患有早衰症,十多岁时看着像六十多,二十多岁看着像五十多,你不晓得么?”
……我晓得他比看上去年轻一些,可没想到是这么多啊!
我想了想这对叔侄。
一个看着十六,实际上快五十了。
一个看着五十,实际上只二十多。
到底是怎样一个早衰儿童,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不老二叔?
不过现下想想,那吴醒真当时听得我的奇怪推论,有大半的兴致也被浇灭成了负数,回去以后大概是闷闷地憋了很久的气,想出来再见见我,我却已经走了。
他就只好拜托徒弟去找我。
但是我。
并不想。
郭暖律率先甩出来冷脸:“我不允许你拜他为师!”
我也恼狠狠道:“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人为师兄!”
老吴那是多大的逼格,多强横的身份,可他看着是多么平易近人、多可爱宁静啊。
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恶、可恨、可揍一顿还不嫌够的臭脸蛋徒弟!
他更是半嫌半蔑地看我:“你也一样!他怎么会忽然见了你几面,就想收你为徒弟义子了?”
我先是一懵,随即晃荡出一丝邪恶而猖狂的笑。
“因为老子也很可爱啊,看着比你亲善可人!”
我继续甩出一丝雷人语录,且笑得越发得意。
“承认吧,你失宠了!郭暖律!”
他直接气得一剑鞘打了过来!
第87章 兜帽男子
一番吵嚷之下自然又是一派激烈如电的打斗。
不过这次咱们倒是点到为止,倒是没成厮杀。
打完之后,我把剑直接插在芳草地上,一屁股坐在软和清香的草地上休息,而郭暖律则轻轻弹拨了几下曲水剑的剑锋,顺便抬头看我,那目光在暮光映照下,依然是连光也穿不透的冷峭淡漠,可没了之前那般浓厚的敌意和警惕。
“既然你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事情忙完以后,你得去赤霞庄见他一面……”
我眉头微微一挑,忍不住道:“他最近……身体还好吗?”
郭暖律沉默片刻,道:“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醒的时候……不多了。”
我心头一沉,也不顾着坐了,站起来就是问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这忽然打呼噜睡着的毛病难道是受了内伤,还是带了怪病?”
郭暖律吸了一口悠远的气,目光一沉道:“老吴之所以是‘不老剑神’,并不只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娃娃脸,还因他修的是一门‘还岁神功’。”
“这是一门有缺陷的神功。只练前三层倒不打紧,越往后练越容易反噬。老吴年轻时痴于武学,一口气练到了第七层……”
我恼得攥紧了拳头:“他这是年轻时被人算计了?给他功法的人难道没说明白么?”
郭暖律那冰雪覆盖的目光微微沉积了寒意:“他这些年一直在赤霞庄的禁地休养,睡的时候和醒的时候是一半一半的,可如今……醒的时候,已不如睡的时候多了。”
我从来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字,且是字字中肯,不带任何讽刺与试探。
可心头却没有半点愉悦,只是满满的沉重和忧虑。
可我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吴醒真可是横贯江湖二十多年的剑神啊!
他年轻时就以一己之力,挑遍了雁山、孤山、屏山、太微山、投明山等五大剑派的剑豪剑师,且之后数年继续连战连胜,纵横睥睨四方,才得了这剑神的称号。
如他这样赫赫有名、在剑法一道之上登峰造极、被赋予最高称号的大人物,居然也有一日会被内功反噬,以至于难以醒来的怪病?
“我上次见他时,他还好好地和我说话啊……每次去梅园的时候他都在那儿醒着啊,只是说了一会儿话才会睡着。”
郭暖律瞪我一眼:“那是因为他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就算想睡,也会把精神气儿攒足了再去梅园找你。每次和你说完话,他都得睡上一整天才能恢复。”
我沉默了。
难怪他每次见到我,都有一些说不出的兴致和欣赏。
难怪他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凝聚了最高的质量与力度。
也难怪他只是说了那些话,就已支撑不住而睡了过去。
我忍不住冲上前问他:“他这情况就没办法医治么?”
“内功的事儿只能由内功来解决,医术是无法根治的。”
郭暖律没有正面看我,只是侧过头看着那噼里啪啦爆燃着的火炉,仿佛那里面爆裂翻涌的,不止是旧剑的质量,还有一个人到了暮年时期挣扎存续的生机。
“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是他很喜欢你。”
“你什么时候……能够去见老吴一面?”
这两句话之间有多别扭转折呢?就像是把一个人的恼怒不解,和另一个人的真诚平和同时拼接在一起。
我只沉了片刻情绪,咬牙道:“我在这儿有一要紧事要解决,只要一解决,我马上就去看他。”
“是梁挽的身份背景么?”
郭暖律想了一想,恢复了以往的漠然冷嘲。
“你自己的背景也不干净,却嫌别人的背景不明不白?”
他不看我,我就转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嫌他,是他的身世背景,可能和聂家有关。”
他目光猛地一抬,蓦然警惕地看我。
这警惕不仅仅是针对着梁挽的。
也是针对这个从聂家出走的我。
“我知道我们从前相处不算愉快,欺骗暗算偷袭也有过。”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刺头。
“但你至少得相信一下老吴的眼光,信我这一回没骗你。”
“有人信你,就得有人负责提防,他很喜欢你,我就负责不喜欢你,我当然也不会全然信你。”
说到这儿,郭暖律那凉淡如冰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搁在我的头顶——那玉簪上。
“但你最近确实变了些,竟然会去信任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信的人……”
他静止许久,像已化作一副凝固的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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