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一下热门变异生物(523)

　　胎儿太小了，这颗从主心脏旁赘生出来的心脏也太小了，小到直至两星期前，这帮科学家才发现了不对劲。这时候再想培养一个新的胚胎出来也晚了。

　　谢明轩担心探员会因此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却微微一笑。

　　“我知道。别紧张，这正是我们已经预料到的。”

　　谢明轩吃了一惊，又很快反应过来，谨慎地继续追问：“小原他……这个孩子，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吗？你说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的结局，是不是真的？”

　　年轻探员的动作停顿下来，似在思索答案。

　　几秒后，他了然地笑了：“当然。‘成千万个你的化身走到你在人生十字路口上没有选中的成千万条路上，你却以为路只有一条。’*。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简单得多。

　　“放心吧，世界线一定会被修改，但那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只是在完成我那条世界线的因果链时，刚好路过了你们这里而已。会有其他工作人员和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对接的。而这个孩子，他会在其他世界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完整命运。”

　　谢明轩的手松开了，目送着探员抱着设备远去。

　　“现在，请你好好欣赏这里的景色，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年轻男人的步伐逐渐变轻，声音却还在继续。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人类已经覆灭了千万次，也重生了千万次。分支世界的人常说，死亡是时间的终点，于是他们敬畏死亡如避蛇蝎。可若非亲历过死亡，谁会明白生的珍贵？也只有当人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你才能真正跳出时间，逆流而上……”

　　“我们都知道，盖亚在所有生物里近乎是无敌的。可你知道盖亚最害怕什么吗？它们最害怕死亡。很难相信吧？这样只要有持续的能量摄入便能不灭不死、真正挣脱了时间箭头束缚的物种，居然会害怕一个它们触碰不到的东西。”

　　探员意识到谢明轩在认真倾听，不由微微一笑。

　　“如果神抛弃了你，你不应该为此如丧考妣，而是感到欣喜。信仰上帝，远不如自己成为上帝更加行之有效。”

　　探员回过头来看他：“……再见，人类的遗腹子。”

　　周遭的景象一阵颤动，他就那样抱着箱子，在谢明轩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谢明轩立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匆匆返回手术室。

　　怪物渐渐有了苏醒的征兆。他们成功将谢松原的大脑放置进了盖亚内部，神经和血管通路都已经连接完成。

　　做完手术的主治医师似乎完全脱力，当即便踉跄着向后摔倒在地：“哦天，哦天！……”

　　相比于被捕捉到时刻，怪物现在的身形已无限缩水，像一个巨大的囊胚在不断发育——随着来自人类的心脏与大脑加入全身循环，它的身体竟渐渐如同被塑形的泥块，长出人类的四肢和面孔。只是那形状还很模糊，并且摇摆不定。

　　奋力的融合中，属于人类少年那俊秀清逸的面孔时不时在盖亚的体表浮现，又隐没，又浮现。

　　起先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谢明轩呼吸都不敢用力，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术台上的人。

　　突然间又仿佛程序告错，谢松原冷不丁蹙起眉头，表情显得无比痛苦，一旁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也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怪物柔软的身体抖动起来，在床上翻滚出波浪形的线条，抖动的肉缘像是牡蛎的裙边，在容纳一个新的灵魂挤进体内的过程中垂死挣扎起来，深色的体表如同指示灯般整体闪烁，时明时暗。

　　谢明轩猛地扑了上去，试图给身体的主人做急救。他看到那张浮在怪物身上的脸痛楚地喘息不停，仿佛正被无数把刀凌迟与活剐，谢松原呻/吟的声音和盖亚呼吸起伏的线条完美融合，分不清界限。现在躺在这里的究竟是谁？

　　警报声越来越近。

　　得益于人类不断发展的科技，基地现在已经扩建得无限接近于铜墙铁壁——尽管那样的防御措施在过万开尔文高温的爆炸冲击下维持的时间也相当有限。

　　距离辐射爆炸传导到他们这里还有不到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谢明轩就看着谢松原和那怪物的混合体在手术台上浮沉。什么手段都不起效。

　　有那么几个瞬间，谢松原似乎恢复了意识。他张开双眼，目光中全然没有将死之人的慌乱，而是平静地看向台边的男人，翕动着双唇示意对方过来。

　　谢明轩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圣徒活在火焰之中……”

　　他奄奄一息，没把剩下的句子讲完，便不出声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谢松原想，难道这就结束了吗？他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没了动静。床上的怪物生命似已走到尽头，躯体呈现出僵直状态。

　　人与神之间的壁垒终究还是无法逾越。

　　手术室内，所有附近的生物学家、工作人员都聚拢过来，将双手搭在彼此的肩上，目光透过墙壁，望着统一的方向，等待着命定时刻的到来：作为一群人类，彻底而决绝地死去。

　　只有谢明轩脱离了群体，丧失生气的木偶般坐在手术椅上。左边是僵死的怪物，右边是被冰封在胶囊舱里的谢松原。他满头花白，像一夜间老了二十岁，深深将脸埋进双掌之间，一动不动。

　　忽然间，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又抬起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探员临走前那句话的含义。他开始像对方说的那样，认真地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滔天火光袭来，转瞬间淹没一切。

　　审判日将至，金黄火红交织的硫磺雨从天而降，将人世间尽数吞没。

　　……当死亡令人感到希望，你就会对它变得乖驯。你归顺它，就像回到久违的乐园。

　　他们都知道，人类的安息日即将来临。

　　他们将在那里永恒存在。

　　……

　　记忆像喧嚣的潮水，一旦开闸就无法倒回。

　　不同的声线轮替交换，充斥着谢松原的整个脑海，繁杂得几乎要将他逼疯。

　　“人类的大脑和心脏，是我们最重要的两个器官。你的这两个部位，也是上天赠予你的礼物。它们独一无二，与众不同。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

　　“嗨，我的小‘智者’。”

　　谢松原终于知道记忆中的画面角度为什么那么古怪了。

　　因为谢明轩低头俯视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已成人形的他，而是那个箱中的怪物。他在那时就有了记忆的能力。这真的太可怕了。

　　……

　　“不被火烧死的最好方法是活在火中。”*

　　……

　　“圣徒活在火焰之中；智者活在火焰之侧。*”

　　然后一道平静的嗓音响起，与谢明轩的截然不同。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眼前突然出现新的画面，身形清癯的少年坐在桌前，身旁支着一盏暖色的台灯。

　　他的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再三思考后，有些生涩地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串串文字。

　　早在下笔之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话该说给谁听。他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看到这个画面，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毁灭一个物种很容易，创造或许也很容易。

　　但最难的是，如何像上帝创造人类一样赋予他生的意义。

　　【“我这一生经过的每个瞬间加在一起构成了你。

　　“我阅读过的文字会浸入你的思想。缠绕在我身遭的火焰会，燃烧你的全身。”

　　“这不是诅咒，而是最好的祝福。来自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然后是他誊写的内容。

　　【‘人们常说，只要有苦难就会有上帝。但是好像还没有人发现，苦难也可以否定上帝，而且一旦被过多的苦难罢黜，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恢复他的权力。以理性主义、怀疑主义和漠不关心的名誉去否定上帝，远不及在痛苦的狂乱中抵制上帝。’*】

　　还有。

　　【“这个世界没有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