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他肩膀微颤,竟笑出声来。
他的五官很锋利,气质也有些冷,但偏偏有一双眼睑微往下撇,瞳仁又黑又亮的眼睛,尤其是笑起来时,眼睛像墨色的牛奶,拌着过于纯净的劲儿,卧蚕很明显,眼尾往下垂,睫毛都耷下来,像能包容一切。他独特的地方在于这,他成长成一个很阴郁很沉闷或很凶的人都不奇怪,一双单纯的孩子气的眼睛才是稀奇;所有人都会意外,一朵疤会从一只看上去这么温柔的眼睛边开出来。
江识野想起以前听初中语文老师说,人世间三样东西不能隐藏,爱,贫穷。还有个啥他记不清了,不重要。反正他第一次被人当面说穷,说惨,他发现自己的自尊就像那个莫须有的姨妈一样,其实别人一直知道是咋回事,只是也跟着维护罢了。他被戳穿,却不再难堪,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甚至是依赖。
“我知道。”他又微仰头正视着岑肆,“谢谢。”
他懂岑肆的意思,虽然岑肆说不出来,他也说不出来,大概就是没人比他更拒绝帮助也更渴望帮助,刚好岑肆能把握那个度。
“额,不用谢……”岑肆可能没被人正儿八经道过谢,也可能把自己当伟大慈善家了,蓦然一害羞,他和江识野对视着,也不知咋的脸突然就红了,像窗外久久没褪去的朝霞。
他搓了搓后颈,挠了挠头发,胸口都起伏得更厉害一些。江识野看他像湿疹复发,自己莫名也全身难耐。
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和安静,江识野又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晨光:“那个,你要不把衣服穿上?”
第37章 Chorus.讨厌同性
早上的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全的缘故, 江识野觉得就像在一个气球里。
被岑肆带着全方位参观了下他家,他卧室隔壁那个房间便归属了自己;站在门口被抓着按了指纹,密码锁上就记录了新一人的痕迹;史努比马克杯摆在超大的运动水杯旁边, 仿佛再也不用放回去。
然后岑肆急急忙忙去训练了,江识野去搬东西。
其实也没啥搬的。江识野把必要的物品塞进行李箱,像捡拾自己掉落的碎片,等再按下指纹推开门时,又拼凑了一个崭新的人。
他去超市买毛巾等日用品, 想到岑肆家那个当摆设的厨房, 又买了些菜、水果和酸奶,估摸着口味计划晚上给人做鸡肉汉堡。最后还手滑买了两盆绿萝捧回去。
等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他才气球被戳破般如梦初醒。
妈的, 已经把自己当主人了是吗。
手机响起。
听筒那头吵吵嚷嚷的。
阿K、CC、曲调等人的声音挤在一块。
“小野你感觉怎么样啊?”
“今儿来不来啊?我想你啦。”
“别听他们的, 小野你再好好休息几天。”
“是不是还是很痛啊?”
“那帅哥啥时候再带来看看?”
“小野, 牛逼。”
“……”江识野怔怔地看了眼手机。
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
“别吵了, 我来问。”是曲调的声音。江识野都能想象手机开着免提, 他们脑袋挤在一起的样子。
他很疑惑:“怎么了。”
“小野啊,今天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
“噢。那个额……那个帅哥,你之前认识吗?”
“嗯, 我同学。”
接着他听到一群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吧我就说早就认识!”远处CC的嘀咕声, 她似乎还打了下阿K, “小野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走!你怎么想的!”
曲调继续八卦:“那小野啊, 就前天晚上, 额, 你和他去酒店……额, 感觉如何?”
酒店感觉如何吗。
嘉莱斯是五星级酒店, 大家好奇也可以理解。
江识野随口回答:“那儿挺大的。”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一阵沉默。
“怎么了?”
“额额。”曲调卡壳了,阿K便抓起听筒问, “她不好意思了,我来问,有多大?”
江识野没立刻回答,犹豫该怎么形容两千块钱的房间大小。
听他不吱声,CC忙又喊,“啊呀小野你自己体验过就好了,不用真说啊!阿K是嫉妒,逗你呢!”
“行了行了那我不问这么具体的,你们专门打电话又不敢问,真是……”是阿K的低声唠叨,接着声音大了些,“喂,小野,那你就给你哥姐讲下感受呗。”
“还行。我一晚上没睡着,可能是不习惯吧。”很坦诚。
“一晚上没睡啊,那看来是挺大的。”阿K笑了一声,江识野觉得他今天笑得格外猥琐,“那你觉得爽不?”
“一般,”江识野知道这群人也是穷光蛋,便老老实实讲述了下当时的心路历程,“其实就付钱的时候比较爽,真进去也没啥特别的。”
倒吸万口大气的声音。
沉默再次笼罩。
好一会儿,曲调才率先找回理智:
“没啥特别的?你以前还体验过?”
“那倒没有。”
“还付钱了?……谁付的?”
“……他付的。本来也是他住进去。”江识野杜甫式惆怅地看着远处光滑的落地窗,叹了口气,语气感激,“他确实帮了我很多,我现在……也是住的他家。”
他语速快,信息量又大,没人关注到他的第一个“住”字,仿佛只是说的进去。
江识野只听听筒那面卧槽连连,接着就是叽里呱啦的咆哮。
“小野你疯了吗?”
“你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你他妈才18岁!”
“那孩子是你同学,你觉得他能养你?你唱歌也能赚钱的啊!”
“你还住进他家了?你他妈是有多天真?我不管你看上的是他的脸还是他的钱,我告诉你,他看上的就是你的屁股!!”
“。”
迟钝如野,总算在此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
十分钟后,江识野垂下手,把手机砸飞。脸红得像玛瑙,臊得像熟枣,气得像烟囱炮。
他被牛头不对马嘴的乌龙搞得社死,感觉参与了一场巨黄之论,刚好了一点儿的感冒又恶化了,别说什么鸡肉汉堡了,他抓起两片感冒药吃下,往沙发上一栽。
但一想到这儿昨晚被另一人躺过,他又愤怒地弹起,脚在上面狠狠一踹。
最后他去了与岑肆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
床单啥的都是早上岑肆从衣柜里翻出来、指使他铺上的。江识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无论是被子还是枕头,浓郁的洗衣粉味道间都藏着股岑肆的味道。
洗不掉也改变不了。深刻地存在着,象征它的主人。
床实在太软,江识野几辈子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还没其他人。他闭上眼,莫名想,如果自己要原地尴尬去世,那就应该在这里。
于是感冒没好透的他在刚认定的温柔乡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沉到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天却已黑尽。
他找不着北地坐起来,正晕晕乎乎着呢,眼前来了个人,像来了一团裹着气味的雾,很霸道地往鼻尖里钻。
家用物品残留的主人味道是一,此刻扑过来的气味是百。
还残留着夏天痕迹的冬天,或者阳光照耀下的雪松,脆生生的清劲蓬勃,带着环境一起叫嚣。
“睡醒了?”岑肆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头发还是湿的,漉漉垂下,“睡了一天?”
江识野抬头看他一眼后又低头,吸了吸鼻子,只问:“你才洗了澡吗。”
“嗯。”岑肆一脸嫌弃,“你快去洗,我最讨厌没洗澡的人上我床。”
江识野像还没醒过神来,愣愣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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