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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州第一(82)

作者:相荷明玉 时间:2024-12-24 09:45:23 标签:武侠 古风

  他如梦初醒,想:“施怀只说师兄师弟的,又没提到别的东西。”微微一哂,找补道:“子车谒又不是健忘。我在终南从小待到大,他不记得,那才不对吧。”

  他一面说,手底一面暗暗用力,把施怀的哑穴点中了。

  施怀半低着头,眼泪落雨一样扑簌簌往下掉。东风摸出他的手帕,替他揩脸。不过越是擦,手帕越是湿。眼泪不需要出声,泉水价冒出来。

  那张咸透的手帕,把东风指头也沾得湿湿黏黏的。他百般不是滋味,心想:“这算怎么回事?我走了那天都没哭呢。”但当着大家面,当然不能和施怀计较这个,反而安慰道:“又不是大事,值得你哭成这样?”

  施怀有苦难言,呜呜作声,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宫鸴本就醉得发昏,听他期期艾艾好半天,不耐烦道:“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下次见到子车谒,我替你问了,你好还是东风好,行不行?”

  椅子“嘎吱”一响,张鬼方霍然站起,绕过桌子,走到施怀这一边。东风今夜还没和他靠这么近过,抬起头来,惴惴地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平静得吓人,可以称作有城府了。东风明明觉得自己有理,看他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顿生一种畏惧心思,往施怀面前挡了挡。

  张鬼方说:“挡什么。师弟想说话,没有不让的道理吧。”伸手一点,解开施怀哑穴。

  施怀当即痛哭道:“今年衣服给我做宽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他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东风看他身上穿着,终南的朱红色夹袄,彩线绣花,花样是可以自己选的。施怀估计属鸡,拿金线绣了一只大公鸡。宽是宽一点儿,不过还算合身。东风说:“将就穿也行吧。”

  施怀哭得更厉害,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找、师哥、和他说衣服做大了。”东风说:“自己改一改就好,找他干嘛。”

  其实他心里比井水还清,完全知道施怀的小心思。但凡有用得上师哥的地方,再琐碎、再简单的事情,也要借个由头去和师哥说话。施怀抽泣道:“师哥说,他有一件,放在箱底,我穿着估计合身。”

  东风笑道:“他以前做的?反正每年做了,他都不穿,你当新衣服也行。”

  施怀道:“我也以为是他的衣服!”声音一高,号啕道:“但是、但是那衣服上面,绣的是、是白梅花!”

  在座众人无人不知,东风身为终南“岁寒三友”,在江湖上的名号就叫做“一点梅心”,和梅有莫大渊源。武林上提到梅,不可能绕开他。这件衣服要是子车谒做的,子车谒为何在衣服上绣梅花?若是东风自己的旧衣,子车谒为何留他十几岁的衣服?怎么讲都讲不通。

  柳銎发问道:“东风小友,那是你的衣服,还是你那个师哥自己的衣服?”

  东风说:“我师哥自己做的是松树,梅花当然是我的。”他面红耳热,着恼起来,一切怪罪在施怀头上,道:“又不是我叫你穿,也不是我叫他收的。你不去找他麻烦,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张鬼方道:“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新衣服换成旧衣服,是个人都不高兴的。”转向施怀,又道:“对吧,施怀。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罢,不要怕你东风师哥。”说完了,他还眯起眼睛,对施怀笑了笑。

  施怀信以为真,说:“我恨的是,师哥留他的衣服!师哥不让我动他的鹦鹉,不让我提他的名字,明明找见他了,也不让我来杀了他!”

  东风恨不得把他两片嘴缝在一起,心烦意乱,说道:“那你不是来了?你动手呀,怎么坐着不动呢。”

  喝了酒,又被东风一激,施怀不顾经脉阻塞,强自运功。丹田里真气满胀而出,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听“砰”的一声,他竟然摔下椅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东风吓了一跳,心想:“又气死一个人!”走过去摸施怀的脉搏。脉搏倒是平缓稳健。过了一阵,施怀居然打起鼾来,原来是醉得睡过去了。

  经过这么一遭,谁都不想呆在堂屋守岁了。柳銎按着脑袋说:“年纪大了,晚上总是头晕,失陪。”说着率先站起来,晃晃悠悠回了自己房间。丁白鹇跟着告辞道:“表哥喝醉了,老是胡言乱语的,我们也先歇下了。”把宫鸴半拖半扯地弄回房里。

  张鬼方拉开主位椅子,自己坐下。东风坐在一边,感觉五内俱焚,胸腔里一颗心,横折竖折,折成指甲盖大小,紧得难受,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他提起酒囊掂了掂,倒进空碗,得了一个碗底残酒。再一分为二,一个碗递给张鬼方。

  他希望张鬼方能说一两句话,说什么都好。说吉祥话最好,就算骂他胡言乱语,故意气人,今日他也认了。但张鬼方默然不响,端起碗。一口,两口,那种狠厉的神色渐渐消失了,酒也彻底喝光。张鬼方把碗一推,走到房门前面。

  东风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忍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特别恨我?”

  张鬼方干巴巴笑了一声,说:“我恨你做什么。”东风不响,张鬼方说:“我想明白了,施怀要来,是他自己来的,又不是你叫的。”

  东风说:“不是这个。”张鬼方说道:“你师哥放不下你,也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你让的。”

  东风心想:“那你还要这样对我。”张鬼方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你要不要回去,这就是你的事情。”东风一怔。张鬼方掩上房门,再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跳了一下,火苗灭掉了。堂屋只剩一个火盆,烧着深红色的暗火。东风没力气收拾残羹冷炙,盖上火盆,把睡熟的施怀一起拖回房内。

  他开门进去,叫了一声:“张老爷?”张鬼方不答,可能是睡熟了,也可能是不愿意理他。

  怕施怀经脉阻塞太久,影响武功,他给施怀解开穴道,但是没解绳子。

  脱掉沾酒的外衣,东风爬到床上,伸头过去一看。张鬼方闭着双眼,呼吸悠长,应该是睡着才不说话的。东风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换了一头,远远躺着。半个身体挂在床外,险险要掉下去。

  四更天,最最黑的时候,施怀终于睡醒了。

  他留了个心眼,暂且躺着不动,也不睁眼,将内力运了一个周天。之前被点的穴位已经解开,真气畅通无阻。

  施怀内心大喜,暗打算盘,想着怎么逃走。结果他一睁眼,就见到一个人影坐在床沿,穿一件赛雪白中衣。长发披散,定定看着他。

  施怀心里先想:“师哥?”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被东风捉住了,并不在终南。正吓得要叫,那人朝他摇摇手,轻声说:“醒了?”

  施怀愤愤道:“你大半夜坐在这里吓人,是干什么。”

  东风笑笑说:“小声点,不然又把你穴道点起来。”

  刚醒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点穴的人内功不济,时间长了,被他自个内劲冲开。没想到是东风解的。施怀原地动了动,感到身上还有一张毛毡,登时更不自在了。压低声音说:“你怕我逃走,所以盯着我么?”

  东风哂道:“我不想睡而已。”又说:“捉你有什么好处?干嘛怕你跑了?”

  施怀道:“你想拿我要挟师哥。”

  东风更好笑了,说道:“要挟他做什么。我捉着你问他,选你还是选我。你猜他选你还是选我?”施怀气得要命。

  东风又说:“凭什么我要给他选了。我问你别的,这是重要的事情。你今夜说,他知道我在哪里,却不许你来找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施怀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东风笑道:“你告诉我,我就不争你的好师哥了。”施怀又哼一声,还是不答。

  东风说:“你不信么?”

  施怀道:“不信。”东风说:“你看好了。”

  黑夜中,那个白衣人影站起来,低着头,单手扶着床架,往里走了两步。施怀看不清他的动作,讥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的。我怎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是不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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