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张鬼方说:“打住,不想听你说这个。”
正要说到东风这辈子最委屈之事,忽然被他打断,东风心想:“外面的人也不是我叫来的。今日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何必这样对我。”霎时间脑袋一热,愠道:“那你要我说什么!”语气中满含酸苦之意。
张鬼方却不为所动,道:“你讲,你为什么又倒戈了?”
东风道:“我觉得张老爷是个好人,不愿意他们杀了你!这样好么!”
张鬼方冷笑道:“是挺好,东风,多谢你教我一课。以后我再也不做好人了。”
平措卓玛插嘴道:“你凶别人做什么。”张鬼方站起来,拿刀尖杵着阿丑胸口,又说:“那你现在发毒誓。”
东风看着刀尖,喃喃地说:“我发毒誓,再对张老爷说谎,罚我此生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张鬼方嗤道:“谁是你张老爷?”东风低声说:“张鬼方,萨日。”张鬼方道:“我瞧你被那劳什子门派追杀,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
东风心里像一把把小钝刀在割,闭上眼睛说:“终南剑派弟子东风,在此立下毒誓。再对张鬼方说一句谎话,罚我冤屈永世不得昭雪。”脸上一痒,一滴珠泪滚落面颊。平措卓玛忍不住踹了张鬼方一脚,张鬼方收起刀,背过身说:“走吧,找找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口。”
三人各举一根柴火,在密室里找了几圈。每一块砖都仔仔细细敲过,再找不见暗门或者密道。
屋内无门无窗,又点了火,很快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东风说:“一会杨俶来了,他们便知道我们藏在这里。等得越久,我们又渴又饿,就越打不过他们了。”
平措卓玛问道:“那怎么办?”东风道:“我们少待一会,找机会走。”说着抬起右臂试了试。肩膀处仍旧钻心地疼,拿不了剑,好在血是不流了,气力也慢慢恢复。
他们三人灭了一大半火,对坐无言,听着终南剑派各弟子跑上跑下地搜查。终于有人来报云,楼底下有个地窖,地窖中有一道巨石做的暗门,是青狼帮藏银子的地方。众人又呼啦啦跑到楼底,一阵搬弄,叫道:“地窖在这里!”
脚步声聚在石门之后,一个弟子试了试,说:“子车师叔,这个门根本拉不开。”
子车谒温声道:“推我去看看。”
轮椅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子车谒屈起手指,敲了敲石门,说:“施怀,你试试呢?”
施怀提气拽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又叫来两个小辈弟子帮忙,齐数三个数字,同时运力,那门也不过微微一震。施怀不禁问道:“他怎可能进得去?”
子车谒失笑道:“你们想:官银是从这间密室运出来的。石门重得推都推不动,鄣县的官兵运完银子,何必要费力再去关门?如今石门关着,恰巧证明东风来过。”
施怀哼了一声。子车谒又道:“东风师弟虽然叛门,但你们万万不可小觑他的武功。他成名的时候,即便我双腿没断,也未必比得过他。”施怀道:“那我们找条粗绳来,趁他受伤,齐心协力把门拉开?”
子车谒笑道:“何必费这个力气。门内无吃无喝,呆不了多久就要出来。我们自己开门,反而叫他以逸待劳了。”
众弟子在门外各找地方坐下。平措卓玛悄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东风道:“再等一会,不要出声。”
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那小辈弟子彭旅耐不住了,说道:“子车师叔,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该不会他们往别处走了罢?”
子车谒沉吟道:“也不是不可能。指不定他故意把门关上,自己从别的地方跑了,叫我们在这里干等。”说罢点了五个人出来,叫彭旅带着去附近问一圈。若打听到东风踪迹,则以哨箭为信。
一队人匆匆跑走了。张鬼方气声问道:“我们现在出去?”
东风道:“不出。”张鬼方在暗里横他一眼,见他面上还带着一道泪痕,没再说别的话。又等了半个时辰时间,只听得彭旅的声音轻声说道:“师叔,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了?”
其间并没有带队回来的脚步声响。想来彭旅一直没离开,只是做戏给他们看而已。
张鬼方与平措卓玛心里都是一惊,东风却一哂,用最低最低的声音说:“我师哥就是这样聪明谨慎。我们歇一会,再过半天,师哥疑心起来了,会真的派人出去找的。”
他自己率先找了个角落靠着。暗中传来“咕噜噜”的一声,平措卓玛不好意思道:“我饿了。”张鬼方在包袱里翻了一阵,说:“平措。”平措卓玛小声惊呼:“你怎么还带了肉干?”
张鬼方不答,招招手说:“阿丑。”
东风自然而然坐到他身边,正要伸手去接,两人都不由得一愣。张鬼方一松手,那条牦牛肉干掉在地上,滚了厚厚一层灰。
东风犹豫一瞬,还是捡那肉干起来,用袖口擦干净了。但也下不去口,只是收在怀里。
他坐在这里也不是,起身走开也不是。正自尴尬,张鬼方递过来一只牛皮水囊,里面还剩一半清水。他的确渴得厉害,亦不敢喝,只打开塞子润了润嘴唇,将水囊还了回去。沉默半晌,说:“张鬼方,我在外面讲你祖父,其实不是有意的。”
张鬼方不答,好像还在生气。东风伸出一根修竹似的手指,轻轻点在他胸下。张鬼方心想:“从没发觉他手指也这样好看。”身体却一僵,说:“不要碰我。”
东风道:“我不会害你。你祖父的刀法很好,只是你不晓得运用内力,才使不出精妙之处。”手指在原地按了按,又说:“这里叫做中庭穴,你是否每次提气,提到这里都觉得滞涩不通?”
张鬼方点点头。东风说:“练内功不是靠恨,也不是靠力气大。你闭上眼睛冥想,此地有一颗石子,将经脉堵住了。但又有一道细细的水流下来,从石子两边渗透过去。”
张鬼方依言盘膝坐正,五心朝天。东风将发凉的手心贴上他胸口,说:“这一道水从你气海中来,流完一圈,回到气海,是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
他听着东风细细的声音,果然也觉得经络中的真气细而不绝,遇到任何阻碍,不是蛮力去冲撞它,而是从边上渗过去。游走几个周天,中庭穴堵着的那颗石子似乎变得圆滑,微微能动了,只是还不能完全畅通。
东风收回手说:“也不是要你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只是教你以后练内功。若今天能够活着出去,你再慢慢地去学它。”
张鬼方不响。东风站起来,偏着头说:“就这样。”仍旧回到角落坐着。张鬼方远远看着他侧影,回想起很多他们一起处在暗中的时刻。心里的怒火便像地上柴火一样,黯淡飘摇一些。
密室之中无日无月,时间也就过得慢极。烧了三四根木条,约莫入夜了,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东风说:“再过一刻,我们就出去。”
平措卓玛问:“为什么?”东风说道:“我师哥拿不定主意。再久一些,附近百姓都入梦了,打听也没处打听。所以这次是真遣走了几个人。”
平措卓玛说:“听你的。”跪坐下来,漆发披散,两手合十,悄声祈祷:“一切智慧歌迦佛,智慧苯教与卍字通耶诸神佛,天母巩闷姐毛、保护神格卓宁保,天神、雪神、土神,我向你们礼拜,请佑我们脱一切困境。”张鬼方也垂首跟着念了一遍。东风闭目数着脉搏,一刻钟到了,提起无挂碍剑,一脚踩熄柴火,在暗里走向石门。
第26章 万紫千红总是春
石门静悄悄开了一条缝,东风走在最前,闪身出来,张鬼方与平措卓玛跟着鱼贯而出。在此地看守的终南剑派弟子,加上子车谒与施怀,统共剩下八人。彭旅守在地窖口,随时准备报信,叫外出的几人回来。另外几人坐在地道各处,旁边摆着食盒、碗筷、水囊,想必刚用完夜饭,正当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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