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不敢作声,张鬼方道:“说话!”家丁才点了点头说:“我家老爷已经布置好了。”
张鬼方心想,拂柳山庄恐怕有个大大陷阱在,但同时又想,柳銎竟敢寄他祖父的断手过来挑衅,这等深仇大恨绝对不可能善了。而且柳銎已经知道他行踪,与其东躲西藏,日夜担忧,还不如今日将计就计,去拂柳山庄会一会这个仇人。
想到此地,他将刀紧了紧,在那家丁脖颈上割破一层油皮,问:“你家老爷布置了甚么东西?”
那家丁吓得涕泗齐下,抖抖索索说:“老爷在大门口埋伏了人。你、你一进去,就能把你捉起来。”张鬼方冷笑一声,收起长刀,着那家丁在前面带路。
走了好半天,拂柳山庄出现在眼前。那家丁主动请缨道:“我晓得山庄有个后门,你、你放开我,我便领你过去。”
张鬼方哼道:“我不放开你,你也得领我过去。否则你就死定了。”
家丁欲哭无泪,带他走了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从山庄旁边绕过去。走到一处侧门,张鬼方问:“是不是这里?”家丁道:“不是。”继续往前走。
两人又钻入一片树林,走到尽头,只见面前出现一堵白墙,正是拂柳山庄院墙。墙壁坍了一个缺口,能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那家丁说:“老爷,就、就是这里了,这里没人把守。”躲躲闪闪,不敢看张鬼方眼睛。
张鬼方心中起疑,冷笑道:“你敢骗我?”拿刀逼着家丁,和自己调换外衣。
两个人身高差得太远,张鬼方的长袍穿在家丁身上,下摆拖地,袖子卷都卷不起来。家丁的短打穿在张鬼方身上,更加不伦不类,几乎要露出一半肚皮。
押着家丁走到墙边,张鬼方自己躲在后面,把那家丁使劲一推,推入院中。
只听一声“咄”的轻响,才跨进去半个身体,一支短箭从斜刺里射过来,直直钉入家丁臂膀。那家丁立马垂下头,也不动了,仿佛睡着一样。
张鬼方看准短箭来处,原来墙角暗中蹲着一个人,正是前日见过的青年柳御。他一举跃过墙头,半空中抽出长刀,向柳御兜头劈去,喝道:“你想干什么!”
柳御就地一滚,躲开他这一刀。张鬼方心想:“这厮是柳銎孙子,若能把他拿下,柳銎投鼠忌器,就不敢把我怎么样了。”步步紧逼,唰唰唰三刀连进。
柳御知道他十轮伏影锋锐无匹,也不敢用兵刃去挡,一味抱头乱躲。躲到院里一个四角凉亭中,眼看已经退无可退,柳御大叫一声:“师妹!”
那日所见的少女从亭子顶上跳下来,刺向张鬼方后背,手中兵刃黑黯无光,正是十轮伏影的子刀。张鬼方回反手将那少女挡开,面前柳御得了喘息之机,也抽出长刀应对。
纵然腹背受敌,张鬼方却不怎么害怕这两人,展开刀法,仗着长刀锋利、刀法威猛,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柳御和那少女边战边退,慢慢地退出凉亭,到了庭院中央。
眼看四下开阔,没有遮蔽,张鬼方心里大呼不妙,想道:“若有人经过,立刻就能发现我们几个。”手中长刀不禁舞得更急了些。突然柳御脚下一崴,头顶登时空出一个破绽。而那少女短刀已经使老,更来不及回护。张鬼方大喜,刀在面前画个回环,罩住面门,画到最顶上时,两臂高高举起,用尽功力往下竖劈,正是三忘刀法中的一式“魂销欲死”。
当年他祖父总让他练这一招。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在院里沙地画一道竖线,拿一把沉甸甸木刀,反反复复对着竖线往下劈。等祖父睡醒,看沙地上的痕迹就知道他是否用心、刀尖对得准不准。虽说那时张鬼方恨透练功,但日积月累,这一劈练得炉火纯青,再也忘不掉了。
不过张鬼方意不在杀死柳御,只是想活捉他做人质,因此刀尖对准的并非他的要害,而是对准肩膀。
正要往下劈去,他身后忽然有个凉飕飕声音说:“好厉害的三忘刀法,不愧是张弃的亲孙儿。”
张鬼方后背一凉,转头看处,柳銎拿着一支吹管,面色晦暗不明。而自己后背钉了根短箭,与钉在家丁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心想:“阿波拉,我是报不了仇啦!”眼前慢慢黑下去,就此人事不知。
不晓得过了多久,张鬼方悠悠醒转,四肢冰凉,脖颈更是疼得要命。他试着挣了挣,浑身上下除了头能转动,别的地方一律动不了。
一低头,他才发觉自己被紧紧绑在一张椅上。柳銎坐在对面,手撑脑袋,好整以暇似的看着他。张鬼方怒道:“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快快将我放开!”
柳銎哈哈一笑,竟当真挥了挥手,说:“松开他。”柳御拿着那柄短刀,把张鬼方手脚绳索都割断了。张鬼方跳起来就要发难,不想自己浑身无力,才跨出一步,立刻跪倒在地上。柳銎哼地冷笑一声,说道:“张弃一生狡猾奸诈,若知道生了你这么一个莽撞孙子,恐怕泉下都无脸见人。”
张鬼方跪在地上动弹不得,气得满面通红:“我落在你手里,算我技不如人。你要杀要剐只管动手,在这里编排什么?”
柳銎反而叹了一口气,收起笑容说:“若不是当年出那档子事,你恐怕得叫我干爷爷才对。与其急吼吼地找我报仇,倒不如听一听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偷袭!
明天高考加油!(是明天吗)
第35章 总是当时携手处(二)
先天四年,拂柳山庄落成未久,天下豪杰都来道贺。山庄飞甍鳞次,专门定做万余片琉璃瓦当,每片纹饰莲花、牡丹、珍奇瑞兽,当然最多还是纹饰柳叶。全庄光家丁和婢女就有三百余人,挂名外门弟子一百人,内门菁英弟子二十人。江湖上朋友见了这阵仗,都将柳銎戏称“柳侯爷”甚至“柳国公”。此时庄主柳銎仅仅三十三岁,名财双收,胜友如云,一时间风头无两。
柳銎生性慷慨,不拘小节,庄里常常收留囊中羞涩的江湖人士。为此柳銎多建了一处院子,添设五十多间厢房。无论谁来都可以住三个月,柳銎分文不取。唯一规矩是“以和为贵”,不许打架动武,别的事情尽可以做。
某天雨夜,庄里来了一对父子,都是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儿子年只五岁,看上去和一只小老鼠差不多。父亲三十五岁,不会甚么武功,正是年轻的张弃。
张弃道自己本非江湖中人,而是京兆一名铁匠,赚钱在东市买了铺面。张弃手艺精湛,喂饱一家老小绰绰有余,生活算得上平安快乐。
他性格耿直,某次不巧得罪了一名亲卫。本来赔礼道歉也就算了,但他偏偏不服,将那亲卫讥笑一通。
亲卫官职虽算不上大,但和权贵多有来往,仗势欺人,对百姓跋扈惯了,一怒之下带人砸了铁匠铺,又趁张弃出门,把他父母妻子杀个干净。只有五岁大的儿子躲在箱中,没被发现。张弃悲痛欲绝,带着儿子一路奔逃,最终投奔到拂柳山庄。
讲到此地,柳銎停了一停,往山下眺望。主屋位置选得奇巧,从窗户恰好能望见灞河。两岸杨柳千条万缕,织作一片绿云,渔舟唱晚,河面金光点点,几十年间从未变化。张鬼方强撑着站起来,也走到窗边一看。
柳銎偏头笑道:“怎样?”笑容中竟有些怀恋之意。张鬼方念及此人是杀他祖父和母亲的仇敌,心里只觉厌恶,冷道:“这些尽是你一面之词罢了。”
柳銎又是哈哈一笑:“我问你景色怎样。”张鬼方不响。
柳銎哼了一声,接着说:“那时我新婚不久,内人刚好怀了孩子。听他说得凄惨无比,我俩当下便义愤填膺,请他在山庄暂住,又问他是否需要人力财物,我俩愿意帮他报仇。他却一样都不要,说,如今有个容身之所已经很好,不求别的东西。
“听他这么讲,我恨铁不成钢,还有点看不起他。我想一个人要么一直做英雄,要么一直做孬种。得罪亲卫时逞英雄,害死一家老小,该报仇时反而做孬种了,这算怎么回事?但他既然投奔山庄,我也没有撵他走之理,让他在厢房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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