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澄仿佛看穿他们心思,说道:“是谭盟主寄过来的,邀大家秋天赶来长安,举办一场‘武林大会’,共议何有终的事情。”说着拿下一张纸笺,放在桌上。
东风惊疑不定,想:“怎么会是武林盟主?”又想:“我竟然忘了谭盟主!”背后忽然一阵发寒,不知不觉抓紧张鬼方。道澄见状问:“有甚么不妥么?”
就连张鬼方也有些不解。东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两个曾有一些机遇,认得盟主夫人陈否。后来请她办过一件事情,所以有点猜疑。这个何有终,指不定就是盟主手下的人,而这次的武林大会,指不定是个陷阱。”
第97章 为君捶碎黄鹤楼(六)
道澄方丈不解道:“何出此言?”
东风抓过张鬼方右手,摆在桌上。只见末两根手指是木头做的,带有机括,中指指根有一道深深刀痕,但是肌肉已经长好了。东风说道:“他半边手掌曾经削断过,当时找回一根中指,但是问遍长安医生,没有人能接得回去。末了找了陈否,用了一种她自配的药膏,这才接回去了。这种药膏淡黄色,闻起来有一种栀子花香。”
道澄道:“这又跟何有终有甚么关系?”张鬼方也说:“盟主夫人对我挺好。”
东风在那木头手指上一弹,又怕他疼似的拿来捏了捏,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有一回我放心不下子车谒,去终南看他,却看见施怀……”他看到的本是施怀和子车谒拥吻在一起,但此事关乎别人阴私,话到嘴边,改口说:“看见施怀给他上药。当时门窗大开着,我隐隐闻到栀子花的味道。你记得么?”
张鬼方说:“记得一点。”其实只记得自己生气了,记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哪里记得吹什么风、闻见什么花香。东风说:“当时正值隆冬,哪里有栀子可开。那味道大概就是子车谒治腿的药。”
道澄方丈默然想了一会,说:“跟何有终比起来,我们在明、他在暗,自然是他占尽先机。要是再少掉武林盟一大助力,难免更加势单力孤。”
东风领会道:“子车谒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或许盟主夫人怜才,可惜他断腿,也给过药膏;又或者他自己讨来,同时擦几种药。大师是这个意思罢?”
道澄方丈微微颔首,东风说:“这也不无可能……”说到一半,一个念头电光似的闪过,他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说:“不对!”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柳銎问:“哪里不对?”
别人还好说,张鬼方得过陈否的援手,心里最不希望她是坏人,听见此事还有转机,也立马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东风。东风说道:“年节之前,何有终来送过一封帖子,大意是想要三忘刀法。那时泰山派宫大侠、丁女侠都在府上,大家合力把何有终拦得一拦,在他肩头刺了一剑。”
柳銎道:“是有这事不错。”东风说:“那一剑刺得挺深,伤筋动骨了。要是寻常大夫治,总归要十多天才好收口、三四个月才能行动。但何有终好得却很快。”
道澄方丈说道:“他既然能偷别派武功,再偷甚么神药也说不定,也不好说就是盟主夫人的药。”
东风道:“但我上次回山,和他交手之时,侥幸划开他肩膀衣服,同样闻见一股栀子花香。”怕几人不信,东风面颊微热,又说道:“我还笑他是栀子花仙,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
柳銎哈哈笑起来,道澄方丈嘴角微微一勾,赶忙低头,念了一句佛。东风说:“谭夫人从小体弱,不能习武,许多人都听说过。每每有什么武林盟大会,她向来不说话,只坐在盟主身边看着。想来江湖上多数人,并不晓得她精通药石之术,更不晓得她有这么厉害一种药膏。”
道澄方颔首道:“我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东风道:“子车谒为了治腿,杀害封情师弟,这是八年以前的事情。而何有终与他结识,将药膏拿给他试用,还要更加早些。倘若我是何有终,怎能早早地知道谭夫人的药膏?”
柳銎赞许道:“盟主一家不缺铜钿,势力又大,不管利诱还是威逼,要逼他们入伙,都不太容易。”
末了东风说:“还有一件事,是我在终南山地牢里听见的。本来我师父……封笑寒抓了我,是要现杀……”
张鬼方呵斥道:“甚么现杀!”东风狡黠一笑,说:“是要立刻杀了,但是他们又说,有个人想要留我一命,看看是否劝得动我。单听语气,何有终对那人甚是尊敬。只不过封笑寒和子车谒,都不情愿我活着,因此根本不劝,也未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如今回想起来,大概就是谭盟主。只不过盟主权财兼有,还要冒这样大险,目的究竟何在,就不得而知了。”
说得口干舌燥,东风捧起茶碗,小口小口喝干净。张鬼方把自己那一碗也推到他面前,说:“你要么?”东风说:“不要。”但过了一会还是拿来喝光了。
他们俩在眼皮底下推来推去,道澄方丈视若无睹,说:“容我想一想。”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五心朝天,好像入定了一般。
谁都不敢吵他。大家茶水喝光,自己新烧一壶,自己添茶。自酌自饮一个时辰,道澄终于睁眼说:“那末这次武林大会帖子,东风小友怎么看?”
东风说:“何有终以前藏头露尾,连个名字也不愿意署,近来却越发胆大。要是他当真与谭盟主有关系,恐怕这次大会就是个幌子,要借机会把武林同仁聚到一起,好对他们不利。”
道澄说道:“老衲也是这个想法。”
东风起身一礼,续道:“就算大会定在秋天,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要是道澄大师愿意出面,在大会上坐镇,何有终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有甚么奸计,我们做足准备,也有转圜的余地。”
道澄道:“那是当然。”东风说:“在大会开始以前,也请道澄大师多多留意。若有门派又受了何有终要挟的,不如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何有终势力愈来愈大,于我们也愈来愈棘手。道澄也无有不应。两人商谈一个下午,定下种种细节事体,又约好开秋先在长安会合,再同去武林大会。
另有一件事,是柳銎呆在长安,多有东风和张鬼方看顾不到的时候。要是留在少林,有寺内僧人照拂,要比肖家村舒心许多。道澄当即叫来小沙弥,在居士林单独收拾一间房,留出来给柳銎。
居士林和客寮不同,都是在家修士长住,规矩森严一些,晨作晚息,几乎和寺里僧人差不多。
这一住少说要住半年。从禅林出来,张鬼方忧心忡忡,偷着买了牦牛肉干、酥油、奶渣之类吐蕃食物,也不管柳銎是否嚼得动,悄悄塞在他包袱底下,给他带进居士林。临别之际,迎客小沙弥赶来还他们兵刃。张鬼方的十轮伏影、东风的白剑,物归原主。柳銎的一把瓜子,同样保留得好好的,一颗都没有少,还附送一张沾了油污的手帕。
此时此刻,远在长安郊外,南山脚下,谭怀远“怀月山庄”之内,荷塘大大小小,已经长出数百个花苞。多数俏生生立着,像蔻丹染过的指尖。唯独发得最早的一朵,变圆变鼓,顶上微微裂开一条细缝,眼看要开了。
陈否体弱,怕把病气过给别人,独自住在西厢房。平日无事可做,屋里养有一盆墨兰、一盆芝兰、一盆白兰,都是小花,养得比较随心。想起来才浇水,要是想不起来,放在背阴的地方,土壤阴干了,也会有佣人把水添上。
比较重一盆是栀子,又叫“鲜支”。和山野间,花瓣单薄的六出栀子不同,这一盆是专门买来的“莲花栀子”,层层叠叠,香气幽雅。栀子花虫招一种小黑虫子,别人家都养在屋外,但陈否一定要养在屋里。要是生虫,她亲手一只只捉下来。这是劳心费神的事。捉完一次,自己免不了睡一整天。好在栀子不是时时生虫。
今年她还多养了一枝,就是荷塘里最早发的那朵荷花。从西厢窗口望出去,花苞恰巧在窗框中央。陈否闲的时候,对着窗户,日日看,夜夜看,看了一个多月,荷花总算要开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