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怀想也不想,一口应下道:“这有什么难的,交给我就是了。”
颜真卿摸摸胡须,微笑道:“太好啦!”子车谒却冷不丁哂道:“你要拿什么招数练兵?天罗地网?点蕙法?”
施怀愕然道:“为什么?”旋即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希望他们能拿出一点师承,教麾下士兵一招半式。
事到如今,终南派树倒猢狲散,几乎名存实亡,死守门规其实没意义,但施怀心里总觉得自己是某人徒弟、某人师弟,总之天生要听别人话的。突然叫他拿主意,他登时为难起来。
东风拍板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颜真卿道:“常听江湖人士说,秘籍比命还重,一定不能外传……”
子车谒手一抖,忽然扫落一只瓷碗。颜真卿停下来,不解地看他。东风道:“子车在练‘摔杯为号’,不用管。”
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子车谒神色如常,实在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颜真卿往下说道:“……要是教个一招半招的,师门会不会不答应?”
东风笑道:“实不相瞒,我如今无门无派,散人一个,当然没有师门找我麻烦。张鬼方呢,自己就是自己师门,应该也没有人找麻烦。只不过学我们门派武功,未免太难了些。还是从基础招式学起,练一些达摩剑、少林拳的好。”
施怀不肯服输,跟着说:“这些我也会的。”
颜真卿说:“那就再好不过了。”将新募士兵分了三个师,东风、张鬼方和施怀各领一师,职同都尉。末了问道:“这样可以么?”
子车谒说:“这样不妥,分成三个师,就要分开练兵了。”
东风心里有点不安,觉得子车谒要使坏了,却想不出他要做什么。颜真卿沉吟道:“分开练兵,每师之间不熟识,是这样么?”
只见子车谒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倒也不是。我是想,东风和张鬼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是分开练兵,两个人白天不得见,实在太寂寞啦!”
东风眼前一黑,恨不得掐住子车谒的嘴。又听颜真卿道:“东风兄弟、张兄弟关系虽好,但也只是白天见不得面。这也不行么?”
子车谒道:“他们两个搞断袖呢。”颜真卿应道:“哦、哦。”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子车谒满意了,“哈哈”一笑,靠到椅背上。
东风、张鬼方和施怀都有事可干,最后剩子下车谒一个闲人。颜真卿为难道:“子车小兄弟呢……最近就好好养伤罢,这也怪我。”一边说,眼睛不觉瞟向他毯子底下的腿。
子车谒道:“不怪颜大人,就算我的腿好了,也是走不了路的。”
颜真卿应道:“哦、哦。”搜肠刮肚一番,又说:“要是不怕劳神,或许也去城西门,和他们一起登新兵的名册呢?”
子车谒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不响。颜真卿更加尴尬,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叫子车谒担哪个散官。要是光让他留在府中休息,又太拂别人好意。
沉默片刻,子车谒长舒一口气,说:“我不过是一个废人,难以担当什么大任。给一张床睡觉就行。不用做事,我还乐得清闲,颜大人不要为此伤神了。”
施怀酒醒了一半,扯扯子车谒衣袖,嗫嚅道:“师哥……”子车谒不为所动。
颜真卿道:“不愿意登记名册,去照看伤兵也行。”说是照看伤兵,言下之意是给府里的大夫打下手。子车谒嗤道:“免了,我不会。”
东风看不下去,说道:“子车心肠歹毒,要是派他看护病人,怎么也得毒死一两个。毒自己人,不如叫他去毒安禄山。”
怕他惹怒子车谒,颜真卿着实捏了把汗。不料子车谒根本不生气,反而表情松动不少。东风又说:“叫子车去做幕僚,军师。”
颜真卿悟道:“对啦!”不论子车谒会不会兵法、计谋有没有作用,至少给他一把交椅坐着。施怀高兴起来,说道:“师哥对付叛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子车谒惠然一笑,也很满意。
唯独东风愣愣地坐着,心里想,他已经许多许多年没做过回护子车谒的事情。甚至想不明白,他干嘛要帮子车说话。
换在当年终南山上,他一定会说,师哥足智多谋、明察秋毫,最适合做军师。现在时过境迁,子车谒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奇怪。但往日岁月好像阴魂不散,他冥冥中还是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教子车谒舒服高兴。
这算不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子车谒一直没变,或者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坏人,才教他过去、现在都一样懂。
好在没人发现他失魂落魄。施怀只晓得为师哥开心;张鬼方喝得眼睛发直,侧坐在长凳上面,定定看着天际。东风庆幸之余,还有一点失落。他举起酒碗大喝一口,当作掩饰。
太守安排了住处,教众人住在颜府南苑,差人把行囊、马儿,都从客栈带回来了,省一趟脚力。
打道回府路上,东风照旧走在最后,步子轻飘飘的,又去挽张鬼方的手。谁知张鬼方醉得东歪西倒,一会儿往左边晃,一会儿往右边晃,根本挽不住。
东风叫道:“张鬼方!”
张鬼方头也不回,兀自歪歪扭扭往前走。东风无奈至极,心里暗想:“回去收拾你。”
结果才回到房中,张鬼方在门槛上一绊,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摔倒在矮榻上,就此躺着不再动。
见他两条腿掉下榻来,又可气又可怜,东风原有一点怅然,此刻也烟消云散了。东风坐到一旁,哄他说:“张老爷去床上睡。”
张鬼方翻了个身,后脑勺冲着他。东风欺上去又说:“张老爷,夜里要着凉的。”
张鬼方动了动,面朝下趴着。东风没办法,端了一碗清水来,哄他抬一点儿头,喝掉一半、漱掉一半。
哄来哄去,张鬼方不情愿挪到床上。东风怕他睡不安生,剥了他外衣外裤,棉被搬来盖着。想了想,自己也爬上矮榻,两人叠在一起睡了。
第二天醒来,东风盖着被子,怀里却是空的。问了颜府仆人,才知道张鬼方一早去校场了。
往后一个月时光,他俩居然真的聚少离多。白天各自练兵,按身高年纪分队,教习基础拳脚,又教枪法、阵法,面都见不着。
到了晚上,东风若回得迟,张鬼方就已经横在床上大睡。回得早,张鬼方也装困推脱,说不上几句话,两人便吹灯歇息。东风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挑不出他的错。
相比他们两个,施怀和子车谒倒是乐得自在。子车谒挂了军师之名,其实每天混吃等死,摇轮椅去校场,看施怀练兵,偶尔也来看看东风,讨了没趣再走。
唯一安慰是,仁义团都是本地人氏,练兵时干劲十足。练了一个月,渐渐有模有样,叫摆什么阵法,用什么招式,大旗一挥,众人立刻听命。
其间又有五郡太守领兵投奔、朝廷派来五千精锐援兵,文泉一干武林人士率各自门派精英子弟,带着乐小燕置办的兵甲,也都陆续赶到。平原俨然像河北道上一块儿坚石,有点铜墙铁壁的意思了。
一直到腊月中旬,陈否忽然寄来一颗蜡丸密信。子车谒把众人召在一起,拆信一读。
信中说道,洛阳守军看着不少,其实许多是临时征来的青壮。唐军连战连败,不日就要城破,教他们自己做足准备。
第127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十六)
这一月以来,陈否与何有终一直待在洛阳,联络各方豪杰。之前归附她的门派大多也留在东都,没有继续西进。
前些天探子才来报过,说叛军兵临虎牢关了。不过大家都想,洛阳守军众多,又是要塞,怎么可能被安禄山轻易攻占呢?
但除了颜真卿之外,大家都见识过陈否的料事如神,心里也多少动摇。东风拿过信纸,指着最后一句落款,说:“你们看,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施怀看看日期,说:“三天前,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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