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鬼方道:“要是今天藏了内应,你定的那些个暗号,不就全被陈否知道了么?”
东风说:“我知道,故意的。至于谁是内应,还要看陈否有甚么动作。”
张鬼方道:“你倒是狡猾,都给你料到了。”语气中颇有埋怨。东风说:“那你晓不晓得,既然有内应,我为什么还一定要定个暗号?”
张鬼方不响,东风凑到他耳边说:“我就是要叫他们看看,他们的兵刃,都不如你送我的剑好。”
张鬼方酸溜溜说:“讲得多么喜欢似的,其实名字都懒得起。像‘无’字辈那三把,无无明,无挂碍,无老死,一听就是用心起的。”
东风道:“我想不出叫什么,只觉得名字配不上剑。”又说:“像宫鸴,他也没给铁笔起名字呀!”
张鬼方却说:“宫兄弟的铁笔是有名字的。”
东风从未听过,好奇道:“都叫什么?”
张鬼方说:“他用一阵子,铁笔就折了,所以名字是降等世袭,第一支叫铁亲王,第二支叫铁郡王,第三支叫铁国公。”
东风笑道:“现在封到哪里了?”张鬼方道:“过年那时是铁县伯。”
东风逗得:“扑哧”一笑,说:“肯定是丁白鹇起的名字,所以这柄剑,也应该是张老爷取名。”
张鬼方说:“我不会。”东风道:“张老爷取甚么,剑就叫甚么,哪有会不会的。”说着解下长剑,慢慢抽出半截。
山庄仆人全吓跑了,树影毕静,偶然掉下一粒桂花,说不好什么音色,像暗云轻飘飘的蹄声。
东风心里一动,说:“我们汉人也喜欢桂花。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这里就是南山了。”
东风素衣素剑,笼罩一层淡淡月色,纤尘不染。张鬼方开口道:“就叫‘月亮剑’好了。”
东风大笑道:“还在说桂花,怎么就月亮剑了?”张鬼方仔细一想,也觉得这名字俗不可耐,恼道:“你叫我起名,起了又嫌难听。”
东风道:“也没有难听,只不过世上叫‘月亮剑’的恐怕有千把万把。”他把长剑举起来,对着头顶月亮一看。月光穿过云影,剑中缝隙为之一亮。东风说:“就叫做‘隙月’好了。”
张鬼方哼道:“果然还是不听我话。”东风笑道:“张老爷也不听我话,这是扯平了。”
张鬼方说:“我故意的。”又问:“什么时候?”
东风说道:“武林大会讲好了,不管我做什么,张老爷不要慌。最后还是慌了。”
张鬼方仔细一想,他和封笑寒比武以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后来东风面具揭下,被许多人指着鼻子骂,他就生气了。
东风说:“我早知道子车谒会拿我说事,不怕的,拿来拖时间而已。”
张鬼方愠道:“你又知道了。”
东风说:“何况呢,我也不要戴面具过一辈子。”又说:“张老爷听不听话,我都喜欢。来亲一个嘴儿。”
张鬼方低下头,在他面颊亲了一口,伸舌尖轻轻地一舔,道:“说是不怕,结果脸颊是咸的,是哭了吧。”
东风怒道:“是出汗了!”一把将他推开。
闹得正起劲,身后忽然有人叫:“东风。”
两人转回去一看,树影下竟是元碧。
本来混战过后,元碧就不见踪影。凭她武功,不至于乱中受伤。东风只当她趁乱走了,没成想她留到现在。
“师娘!”东风又慌又喜,忙和张鬼方分开,又说:“我们才开一个武林小会,准备对付何有终。师娘愿不愿意帮忙?”
元碧摇头,说:“我要走了,想了想,还是和你讲一声的好。”
东风问:“师娘要回终南么?”
元碧冷道:“不回。”又说:“我与终南一刀两断,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叫我师娘了。”
东风不由一怔,元碧说:“之前讲好,你再叫他们一句‘师父’‘师兄’,我们便也恩断义绝。”
东风苦笑道:“叫‘好师父’‘好师兄’也算么?”
元碧淡淡说道:“算。”
她去意已决,东风也就不再强留,垂下眼帘,说:“那么师娘……前辈保重。”
元碧扶正斗笠,拨下轻纱,盖住面孔,一手搭在剑上,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忽然说:“你也长大了。”
东风心乱如麻,没有作声。逃离中原的时候,他也早不是小孩。再往前说,他做“一点梅心”扬名中原时,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剑客。说他长大了是什么意思?封情只比他小一点儿,如果他长大了,封情也该长大了。
又想,比起恨封笑寒,其实他更恨子车谒。就好像师娘不那么恨子车谒,却恨透封笑寒,当众手刃而后快。两个人结交,就好像一齐挖一口井。井越深,能容越多的爱,分道扬镳的时候,也就能容越多的恨。
第112章 须倩东风吹散雨(一)
峨眉等派路途遥远,少林派事务繁多,只逗留了一两日,便即动身回家了。
东风一行人待在长安,打听何有终与陈否行藏。何有终断了手,陈否身体不好,理应不会走出长安才对,没想到一连找了几十日,都没有查出动静。就连消息最灵通的海月,也没能打探到这二人踪迹。其余门派陆陆续续回家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有终受这一次伤,倒是让武林过了一段难得的安生日子。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睡醒,长安满地尽白。张鬼方因为身强力壮,被各家借去扫雪,东风则自己在家练剑。忽然大门“砰砰砰”被人捶响,外面竟是大会上那名年轻峨眉弟子,名字叫做“文泉”的。东风披头散发地应门,奇道:“你不是回剑南了么,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文泉大叫一声:“出大事啦!”
原来峨眉众人难得来中原一趟,回程路上贪玩,用了两个月才回到门中。到家收拾行囊,才发现包袱中夹带一封信,讲,峨眉派与陈否作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他何有终手伤痊愈,不日就将启程,赶赴剑南,三月以后取峨眉满门性命。
这封信压在衣裤最底下,一路上竟然没人发现。东风闻言惊道:“何有终两手都断了,是怎么写的字?”
文泉说:“管他怎么写字!”东风说:“又是怎么塞进你们包袱里,用嘴叼着么?让我看看信呢。”
文泉一摸怀里,面色一变,说:“忘记带了!”接着叫道:“我们峨眉快要灭门了,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
文泉本就不大看得起东风,又是生气又是绝望,眼睛里含泪,急得快要哭了。东风微微一笑,说道:“我看你着急,才逗你开心一下。心里这么烦,哪里能想出办法呢?”
他把文泉迎进家里,叫回张鬼方,关上院门,才问:“这一封信约定三月之期,但是是什么时候放进行囊的?”
文泉掰手指数道:“也只有大会后一天、两天,他有机会放进行囊里。我们回峨眉花了两月,我赶过来花了快半个月,现在算算,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了。”
东风又问:“你觉得怎么办最合适?”
文泉闷闷不乐道:“要是我晓得,还用来找你么?”又说:“要是能请少林的师兄们来一趟,何有终就也没什么好怕的。上次武林大会,他一看见棍僧,就灰溜溜逃跑了。”
东风道:“不行。”文泉恼火道:“怎么就不行了?”张鬼方也不解。东风说:“你算一算,长安到嵩山,统共八百多里路。过去送信,即便是跑死马的跑法,也得花上两三天。嵩山到峨眉快要三千里,途中还有山路,怎么也要二十天才能走到,哪里赶得上?”
文泉自己算了一遍,是这个道理,蔫蔫说:“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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