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鬼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说道:“我还是想要报仇。”柳銎沉吟不语,张鬼方道:“我晓得以我的武功,自己报仇肯定不简单。但他杀害我祖父,这个仇绝不可以善罢,我也绝不想要假别人之手。”
柳銎脸上现出微微一丝笑意,说:“在拂柳山庄时还未见过你武功,也不知你对我家三忘刀法究竟会多少。”
张鬼方难得有点忸怩:“我会得不多……”东风在底下踢他一脚,他突然醒悟,起身道:“我、我演给前辈看看。”
客店房间比较小,他推开桌椅,慢慢抽出十轮伏影。这些天他日夜戴着假手,抓握已近乎自如,不会再动辄弄掉刀柄了。三忘刀法起手式叫做“魂飞天外”,是一着以攻为守的刀法,开门见山,先扫对手面门,再回刀横砍对方脖颈。张鬼方使到半路,柳銎叫停说:“不对,不对。”
这一式刀法干净利落,实在没什么可以出错的地方,更何况他天天练刀,一招一式早就烂熟于心了,更不可能使得不对。
张鬼方心想:“柳前辈眼睛不好,或许看错了。”说:“我再来一遍。”将刀法又从头来过。这次演了半截,柳銎又说:“还是不对。”
张鬼方收了刀问:“哪里不对?”柳銎说:“你莫要糊弄我,我听就听得出来。你回刀回得太慢。”
张鬼方涨红了脸,辩解说:“我没有糊弄前辈。”柳銎道:“扫的那一下,就是叫人回护自己面门。你这时改为横砍,回刀够快,别人才反应不过来。”
张鬼方说:“我、我力气不够大,所以收不住。”
柳銎道:“是力气用得太大才收不住。”
又叫他练了第二着、第三着,都挑得许多错出来。张鬼方不免有些泄气,低头说:“我晓得自己武功不济,前辈要是恨柳栾心切,等不及我练武功了,我也没有怨言。”
东风却说:“柳前辈,你讲他第一招收得不好,这个是对的。但第二招分明收势够快,转圜也够圆滑,你仍旧说他收得不好,这是为什么?还有许多别的地方,都说得不对。”
柳銎板起脸道:“你说我讲错了,你又不会我家刀法。”
东风执拗道:“晚辈虽然不会刀,但对武学也有一点小小体会,这种东西还是看得出的。柳前辈听错了也说不定。”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张鬼方连声劝架,说:“柳前辈当有自己的道理。”东风斜他一眼不响。
柳銎突然哈哈一笑:“其实我的确是讲来逗你玩的,你第二着收得很好,没有问题。”
这话一出,张鬼方反而一愣,问:“为什么?”柳銎说:“就是逗你试试。”张鬼方讷讷说:“哦。”也不见得多么高兴。
等了一会,张鬼方没别的反应,柳銎说:“你脾气倒是挺好的。我一个瞎眼的糟老头子骗你,你也不生气。”
张鬼方奇道:“第一次有人讲我脾气好。”柳銎笑道:“要是换做你祖父,非跳起来揍我不可。”张鬼方不响。
柳銎静了一会儿,继续说:“我被关在密室里,不晓得过了多少年,常常想,要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不如自己了断的好。虽然柳栾看得紧,但若我一心寻死,其实也不是死不掉。”
张鬼方坐下来,安慰道:“所幸前辈没这么做。”
柳銎摇头:“我妻儿都死了,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就算侥幸逃出去,想必也没法报仇。活着又有甚么意义?结果有一天,柳栾突然进来说:‘我给你带来一位好朋友。’
“我想,这会是谁?有一只手伸过来,我一握,马上摸出来手心有一颗痣。我说:‘张弃,是不是你?’那个人不回答我。
“我又想,柳栾这个人毒辣得很,张弃要是被他抓住,弄坏声带,出不得声也说不定。我又握着他的手晃了晃,说:‘我很对不起你。’他还是不动。我才发觉这只手是冷的,是一只断的手。”
张鬼方听得一阵鼻酸,说:“这是柳栾的错,不是前辈的问题。”
柳銎说道:“一开始我万念俱灰,什么都想不了了,只想要死。饿了好几天,柳栾非要喂我东西,我就等他走了吐出来。但后来我想,他还没有杀掉我,也就是说他并没拿到三忘刀法。那么我偏偏不要死,我虽然杀不了他,但我可以叫他一辈子看着刀法,又一辈子拿不到。”
他说到激动处,颤颤地拿出手帕来擤鼻子。张鬼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阿波拉从来没有怪罪前辈的意思。”
柳銎收了手帕,回神笑道:“如今见到你,也算我和张弃缘分未尽。你若看得起我这个瞎老头子,跟着我学一点儿三忘刀法,只消两年时间,一定能把柳栾老儿杀得丢盔弃甲,怎么样?”
张鬼方惊得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两年,我、我真能学得会么?”
东风又暗地踩他一下,张鬼方脚面一疼,反应过来,叫道:“前辈愿意收我为徒,我当然求之不得。”当即磕头拜师,又给柳銎敬了茶。
东风在城外肖家村有个院子,和长安不远不近,周围人烟也不多不少,既不用担心买不到东西,又不怕被仇家发现。
三人一拍即合,当下启程去肖家村暂住。大家各自收拾行囊,牵了飞雪暗云,排队出城。到了城外,柳銎坐在马上,张鬼方牵着马,东风在前面领路。
眼见长安城越来越远,张鬼方忽然感慨道:“暗云,下次也带你来吃荔枝。”
暗云鼻子左右扭了扭,喷出一股热气。东风哂道:“荔枝分大小年,今年好吃,明年就不好吃了。”
张鬼方拍拍暗云,神往道:“那过得两年,我刀法学好了,不是也到大年了么?”东风酸道:“好哇,我请你吃荔枝,你心里尽想你的马儿。”
张鬼方一笑,说:“那我应该想什么?”东风说:“爱想什么想什么,不关我的事。”张鬼方道:“下次你再请我吃,我就想,东风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说这句话费了莫大勇气,面孔红透了。只不过柳銎眼睛半瞎,东风又走在前头,谁也看不见。
好半天,东风说:“哪里可能随随便便就有吃荔枝的好事。你不珍惜,以后就没有了。”
三人一马走得大半日,终于到了东风的宅院。此地是他以前和乐小燕打赌赢来的,从来没有住过。院子杂草丛生,屋里更是积了厚厚一层灰。
好在家具一应俱全,后院有个马厩,能给暗云遮风避雨,甚至还有练轻功的梅花桩,也有空地适合练刀与练剑。
这些摆设都要打扫。但今日天色已晚,勉强收拾出三间卧房,被褥也没有,三人将就睡下。
翌日一大早,东风梦里听见一阵“砰砰砰”拍门声。他披衣出了房门,见到张鬼方已经醒了,小声问:“是谁?”
张鬼方说:“不知道。”东风一看天色,上方天空还是全黑的,唯独东边天际透一点儿蓝,顶多寅正而已。这个时间敲门,能是甚么好事?
他摇摇头,示意张鬼方不要开门。外面那人拍了半晌,扬声问道:“有人住在这里么?”
东风只觉这声音好生耳熟,不禁暗自皱眉。外面那人听不见回答,吩咐道:“这家人不应声,我们翻进去看看。”
另一个人说:“施师叔,这样不太好吧。说不定就是搬走了,没人住呢?”
东风一惊,将张鬼方袖子一扯。张鬼方不明所以,东风贴近他耳边,用气声说:“那是施怀!”
张鬼方急道:“那怎么办?”东风说:“你我都得躲起来,先同你师父讲一声。”
此时若要逃,走动的人在静夜里太明显,反而容易被发现。张鬼方叫醒柳銎,简单讲了经过。
柳銎指着里屋的大衣柜说:“你们躲在这里,我保准他们不来看。”张鬼方毫不迟疑,率先钻进去。东风则多留了个心眼,把兵刃和包袱也拿进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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