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看,早到的人里不像中原面孔的,只有西域天山派掌门、毗邻突厥的“灰鹤帮”帮主。再有一个就是张鬼方了。那天捡到香囊的主人,大概还没有到场。东风借袖子遮掩,用一根银针验过桌上酒菜。试完一圈,针还是银闪闪的,一点也没有变黑。他松了一口气,对众人说:“暂且歇一会罢。”
昙丰说:“我听闻江湖上有些毒药,分成两份,单独不起作用,但分开并用,却能产生极大毒性。就算酒菜试出来是好的,也切不能掉以轻心。”说罢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瓷瓶,从里倒出六颗黑漆漆的药丸,分给众人,自己也留了一颗。东风问:“这是什么东西?”昙丰道:“这是少林的‘罗汉清心丸’,虽不能说是包解百毒,但解寻常迷药是没问题的,碰上猛烈的毒药,也能暂且压制药性。”
东风赞叹说:“不愧是昙丰小师父。”昙丰腼然笑笑,又说:“外面的师兄们也吃了药的。”
众人服下“罗汉清心丸”,都觉有一股凉冰冰的清气,从喉口直抵百会穴,登时神清气爽。东风拈着银针,别在张鬼方衣领上,悄声说:“留给你缝衣服。”
丁白鹇道:“张兄弟还有这一手?”张鬼方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院中宾客越来越多,大门口传来纷纷议论之声。众人举头一看,竟然是终南剑派的人来了。封笑寒、子车谒,并一个推着轮椅的施怀,跟随小厮进门。立时有人不满道:“这是哪门哪派的,凭什么进去三个人?”
发话的是个矮小汉子,腰别一根钢叉,头缠汗巾,和中原冠帽戴法有所不同。看他模样是岭南人,大概终南剑派的威名,尚未震慑到百越一带。
施怀被那人一骂,手足无措,犹豫道:“师哥,师父,要么你们进去吧。”
封笑寒不理他,冷哼一声,说:“这是终南剑派。”子车谒则回望过去,解释道:“我两条腿实在走不了,叫师父给我推轮椅,又不合礼数,只好多带一个人,早就和盟主讲好了。”讲完笑了一笑。
俗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人见他盖着毯子,身形也偏瘦弱,不好再说什么,默默让开。不过等他们一行人走过以后,在背后议论说:“干嘛非要选一个瘸子进去?难道挑不出全须全尾的人来了?”
旁人劝道:“这是终南剑派的大弟子,少说几句为好。”那岭南人笑道:“我‘翻海蛟’还未怕过什么人,怕一个瘸子?”
施怀忍得了别的嘲笑,却忍不了叫他师哥“瘸子”。放开轮椅,按着剑,气冲冲朝那人走过去。子车谒说:“别惹事。”手臂一长,把施怀捉回来。翻海蛟一亮钢叉,朝他们挑衅似的一挥拳头。子车谒又说:“别看了。”赶上封笑寒脚步。
东风站在暗处,看完这出闹剧。原以为自己恨透子车谒,对他再也不念一丝一毫旧情,更不会把他当师哥。然而此刻相见,撞见他被别人奚落,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张鬼方嘲道:“不帮你师哥出头了?”
东风摇头道:“他不是我师哥。”接着又说:“他也不必要别人出头。”张鬼方长叹一声,说道:“算了。”
快到申时,怀月山庄挂起灯笼,一半亮在树底,一半亮在飞檐。淡淡暮色里,星星点点橙红色火光,煞是好看。东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不能真的犯懒,站在边上连连打呵欠。张鬼方忽然拉住他说:“你看那边,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林中一队人马,统共七人,都穿着灰麻布衣服,粗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之处。张鬼方又指着他们马儿,说道:“仔细看呢?”
那匹马腿短体粗,长得很是精壮,但算不上好马,只能挽车。东风不解道:“仔细看,又能看出什么名堂?”
张鬼方道:“这一队人不是中原人,是羌人。”
东风越发好奇,说道:“怎么看出来的?”
他猜不出,张鬼方就越发得意,笑道:“这种马儿只在吐蕃、剑南一带有,爬山很厉害,而且毛长得厚,不怕冷。中原是没有的。他们看着又不大像吐蕃人,所以我猜是羌人。”
东风登时心生敬意,说道:“真不愧是张老爷。”再看几个羌人,为首的自己不进院子,反而走到队伍最末,把最瘦最小的两个喽啰拉了出来。那两人一个吓得发抖,一个掩住面孔,想是在哭。周围同伴一个个走上去,拍他们肩膀,似乎是在安慰。末了,首领解下一个坠子,给其中一人挂上。那两个喽啰挽着手,慢慢走向山庄大门。
东风连忙拉着张鬼方,走近几步,站在树底下偷看。迎客小厮走上去,问那两人姓名。那两人叽叽喳喳地比划一阵,用生涩的汉话说:“我叫‘斗安珠’,他叫‘阿祖娃’。”
小厮又问:“尊驾是哪个门派?”那两个羌人听不懂了,只得从衣领里面取出挂坠,递给迎客小厮看。东风眼尖,见那挂坠是黑沉沉一片薄木头,不晓得涂了什么颜料,中央胭脂红色,画了一朵辛夷花,和前天捡到香囊上的图样一般无二,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
张鬼方说:“看吧,就是他们。”
小厮在名册上核对一番,找着挂坠图样,把他两人放进院子。东风悄声说:“我们悄悄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快乐!
第102章 为君捶碎黄鹤楼(十)
只见两名羌人斗安珠、阿祖娃,跟着山庄小厮入座。坐定以后,小厮躬身告退了。两个羌人人生地不熟,语言亦不通,只敢东张西望,一步都不敢乱走。
他们本就来得晚,算是末一批的客人。没坐多长时间,盟主便从里间走出,携自己夫人陈否,对着周围团团抱拳,道:“在座都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赏光参加,我谭怀远不胜荣幸。”
说到一半,底下热热闹闹叫起好来。谭怀远举起一只手,叫众人安静,又说道:“谭某人蒙诸位不弃,愧为盟主二十余年。所幸大家卖我面子,二十年内,江湖大大小小风波,都有惊无险地平定了。”
座中莫非掌门人,又或者派内的菁英子弟,除去个别眼高于顶者,其他个个都是人精。顺着盟主的话好一顿奉承,都说:“盟主过谦了,若非盟主文武兼资,德才双全,江湖岂能安定二十年?自然无愧于轩裳。”
东风跟着拍手,眼睛却一瞬不瞬,盯在羌人身上。那两人连小厮问话都听不明白,更别提这些文绉绉的套话了,一直交头接耳,坐立难安。东风看得有趣,问张鬼方:“你听不听得懂?”
张鬼方不屑道:“老爷念过《诗经》的,怎会不懂。”
东风玩心顿起,说:“那末他们适才所说‘轩裳’是什么意思?”张鬼方不答,东风追问道:“哪个轩、哪个裳,阿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张老爷教教我罢。”
张鬼方冷道:“轩裳的轩,轩裳的裳。”东风哈哈大笑,张鬼方道:“再笑一声,张老爷把你卖掉。”
东风说:“卖去哪里?”张鬼方想了半晌,不舍得卖远了,说道:“卖去旁边刘嫂嫂家。”东风不解道:“她买我干什么?”张鬼方说:“不晓得。”东风又问:“张老爷卖我干什么?”张鬼方恨恨地说:“卖了好教你知道,张老爷这样的人,打灯笼都找不着。”
等众人安静下来,盟主清清嗓子,又道:“召开武林大会的缘由,大家都已知晓。近二年来,突然有个为祸江湖的恶贼,叫做何有终。即便没有见过他,诸位也当听过这个名字了。”
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一人站起来道:“要我说,何有终单枪匹马,居然吓得大家魂不守舍,中原武林,全是孬种不成?”
东风循声望去,说话那人正是早些时候,出言嘲笑子车谒的“翻海蛟”。
他身为岭南人,骂起中原武林,心中毫无负担,说话当然难听。当即有人反驳道:“何有终不来抢你,是看不上你家那破枪烂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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