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安珠和阿祖娃在汉人手底受尽欺负。且来长安以后,族人推他们出去送死,满腹委屈更无人可说。忽然见到东风、张鬼方两个会蕃话的人,苦水就倒豆子价倒出来。不消如何拷问,他们自己就交代得一干二净。
东风感慨道:“何有终才真是‘强盗之资’,当年张老爷若对杨俶说‘要么分你一半官银,要么我将你满门良贱一齐杀了’,杨俶吓得落草为寇,就没这么多事了。”
张鬼方道:“我才不和那种人好。”东风笑笑,又问:“阿祖娃,何有终叫你刺杀盟主,你却在伙房翻来翻去,是在找甚么?”
阿祖娃道:“这也是何有终教我们的。他说,盟主有个怪癖,从来不吃小葱。府上厨子但凡做菜,都要另做不放葱的。”
东风了然道:“毒药下在不放葱的胡饼里,上菜就会端给盟主。你俩就是在找这个。”
阿祖娃点点头,东风沉吟不语,心想:“何有终为何要杀盟主呢?这是在使诈,还是真想要盟主死?”
阿祖娃见他不说话,拜倒在地,道:“二位大侠,刺杀不成,被何有终知道,肯定要没命了。我两个死不足惜,族人却不能受我们连累。”斗安珠跟着拜道:“大侠武功高强,还请给我们‘参狼羌’指点一条明路!”
东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拉阿祖娃,阿祖娃岿然不动,拉斗安珠,斗安珠下盘不稳,绊了一个趔趄,却不肯起来,重新跪好。东风头疼道:“你们族长,明知刺杀是有去无回,将你俩拉出来送死,你们心里不怨怼么?”
阿祖娃道:“我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东风说:“哪有人本来就是要死的?”阿祖娃道:“即便我们不来刺杀,也有别的族人要被派来。总归要死人,恰好轮到我们而已。”
斗安珠附和道:“传说中有的勇士,连死也不怕。我们俩虽做不到,却也不会背叛族人。大侠要是不信,我斗安珠情愿以死明志。”说罢,从袖中闪出一柄小剑,对着自己颈项生生插下。
东风在他腕上一叩,打掉小剑,说:“我知道了,你们待我想一想。”心道:“这两个羌人,虽然一句汉话都说不明白,却比许多满口空话的汉人要侠义得多。”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问阿祖娃说:“你们两个轻功如何?”
阿祖娃说:“不敢说多厉害,但能爬上爬下。”
东风指着院墙说:“能不能翻过去,不叫家丁发现?”阿祖娃点头应是。东风道:“你们出去以后,先找自己族长,再叫他找见一群光头和尚。他们武功厉害极了,何有终都不敢招惹。”阿祖娃如蒙大赦,赶忙记清楚。
东风仍觉得哪里不缜密,又多交待了两句。
目送两名羌人翻过围墙,张鬼方问:“你在想什么?”
东风沉吟道:“我在想,何有终对怀月山庄了如指掌,连宴会菜色都清楚。想杀盟主,什么时候不行?况且他武功这么厉害,为何要找几只羌人三脚猫?”
张鬼方道:“管他怎么想的,反正两个刺客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东风忽然一拍脑门,叫道:“不好!”张鬼方问:“怎么个不好?”东风说:“我们快回去,怕是来不及啦!”不由分说,拉着张鬼方就往回跑。
两人原路穿过游廊,还在荷塘对岸,便听到厅堂内吵吵嚷嚷,跑动、尖叫,声音几近掀翻屋顶。
东风又说:“完了。”等不得绕岸边陆路,一手搂紧张鬼方,带他疾跑几步,足尖一点,飞身跳向湖心。张鬼方不谙水性,眼看水面越来越近,波光闪到脚底,耳边风声猎猎,忍不住吓得大叫。
东风压过风声,也叫道:“张老爷不怕!”不偏不倚落在湖心一块大石。
原来早在上次盟主寿宴,东风与宫鸴在池边说了两句话,记得湖中有几块假山石。今年石头虽看不见了,他却料想:“或许是池水涨得高,而不是搬走了。”如此赌了一把。果然,池水只漫过鞋尖一点儿,脚掌都湿不到。
张鬼方见两人没沉下去,喜道:“这是什么邪术?”东风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我要出家啦!”抱紧张鬼方,依样跳上另几块湖石,渡过荷塘。
厅堂大门虚虚掩着,里面乱成一锅粥了。东风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闪身进去,钻回原先座位上,只有丁白鹇与昙丰还坐在桌边。张鬼方问:“发生什么事了?”
丁白鹇朝主桌一指,悄声叫道:“盟主出事了!”
东风抬头一看,只见主桌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站得最近的赫然是道澄与宫鸴。盟主躺在地上,看不清受了什么伤,只听有人惊呼道:“盟主没有气了!”
东风苦笑道:“还是没赶得上。”
丁白鹇大感惊奇,问道:“你俩不是出去了么,怎么知道的?”
东风将外面的事大略讲了一遍,又说道:“我起初想,托两个羌人刺杀,未免太不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了。盟主即便中毒,未尝不会被座中精通岐黄之士救回来。”
昙丰紧张不已,绞着两手说:“是这样。”东风道:“我接着又想,或许何有终没想让盟主死,只是演一出苦肉计,顺便洗脱盟主的嫌疑。”
丁白鹇看向躺着的盟主,微微摇了摇头。东风说:“但我后来突然想到,给子车谒治腿、给何有终治伤,用的统统是盟主夫人的药,和盟主并无半点关系。我总以为,谭夫人谭夫人,谭夫人和盟主是一家的。但若不把她当盟主夫人看,她陈否就是想要杀盟主呢?”
丁白鹇一惊,压低声音道:“不可能罢!她身体这样弱,还练不了武功。”
东风说道:“何有终练得。”一桌人不由朝陈否望去。陈否瑟瑟蜷在旁边,裹着一件血红披风,面色蜡黄,不知是怕还是冷。
他们说话声音分明很低,在吵闹的厅堂里毫不起眼,陈否却若有所思,回以目光。
东风低声喝道:“别看了。”众人纷纷低下头。
丁白鹇又说:“她会不会也是被胁迫的?”东风道:“不大可能。给子车谒治腿的时候,何有终还并不会什么武功。她若被胁迫,大可以找别人求救。”
张鬼方说道:“可我们抓了那两个羌人,盟主却还是出事了。”东风说:“这就是我要讲的了。如果我是何有终,胆敢派两个三脚猫杀盟主,只有一个缘由。”
张鬼方问:“究竟为什么?”东风说:“那就是我派了许多人,互相做幌子,又互相是真杀手。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只要把厅堂搅乱,一定有人杀得盟主。”
主桌那边又是一阵骚动,道澄方丈叫道:“昙丰,快拿药过来!”昙丰忙不迭掏出那瓶罗汉清心丸,挤进去问:“盟主没事么?”
道澄方丈说道:“盟主中了毒针,呼吸虽无,但心口还微微跳动。要是护住心脉,或可以试一试。”
昙丰倒出一颗药丸,撬开盟主齿关,给他含在舌头底下。道澄方丈拈起数根银针,刺入盟主心脉要穴,盘膝坐下,嘱咐道:“宫鸴小友,劳驾为我护法。”
宫鸴道:“是。”按着铁笔,站在一旁。道澄旋即闭上双眼,一手抵在盟主后心,缓缓运功。不出一刻,盟主面色似乎略红润些,道澄方丈却已累得满身大汗,睁眼“呜呜”说了两句话。谁都听不清楚。
昙丰试探问道:“师父要什么?”道澄却不再出声。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又一人挤进人堆说:“我乃药王之后,有一种家传药丸,可以吊命。”果真拿出一颗药来。
宫鸴接了药丸,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喂给盟主。那人又说:“我还有一种点穴的办法。”说着凑到盟主跟前。
宫鸴略让开半个身子,方便他施为。张鬼方一个激灵,叫道:“小心!”然而为时已晚。那人手上一直扣着一柄小刀,直直插进了盟主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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