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赶紧说:“别想了,不许打方丈。”还没进门就想着闹事,这下才真要被赶出去。”
迎客僧人把他们带到寮房,絮絮叨叨讲明:每天寅时敲钟早课,申时晚课,不许打扰,但可以旁听。卯时早斋,午时还有一顿午斋,一天只有两顿,错过就没有了。
又嘱咐道,还有寺里最高一座塔,就是藏经阁,万万不可进去。踏入一步,勿怪武僧把他们打出来……总之当他们是普通香客,事无巨细,条条件件都交代清楚。只是未讲道澄方丈的去向。
讲到最末,僧人说:“几位客人自便。”放下几套居士衣服、寺里用的饭碗、水桶,转身就要走了。张鬼方一急,叫住他说:“要是我们有事见方丈,去哪里找他?”
那僧人皱眉道:“方丈近来没有开坛讲经的打算。”张鬼方道:“我们此来……”
说了一半,东风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剩下半截话拍回嗓子眼里,赔笑道:“这位吐蕃兄弟想说的是,如果我们参研佛法,遇到不通之处,能否向方丈指点一二?”
那僧人面色稍霁,合十道:“方丈近来在闭关,不便见客。但若诸位想要探讨佛理,尽可以找别的师兄。”
等他走了,张鬼方不满道:“为什么不叫他引见?”
东风道:“方丈只是在闭关,要去见,我们夜里自己找去,也是一样的。”张鬼方又说:“那干嘛打我?”
东风笑笑,压低了声音说:“泰山派、终南剑派,都是前车之鉴。万一寺里已有何有终的内应,我们求见方丈,岂不是打草惊蛇么?”
张鬼方说:“也是。”捂着手背。东风心想:“难不成真的打疼了?”心中略生出些歉意,凑近了说道:“我就是一时着急,没想打你,也没想用力的。”
张鬼方扭到另一边去。东风又说:“疼么?给我看看?”
张鬼方说:“不用。”更把手背捂的严严实实,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东风一急,用上一招小擒拿手,点他肘弯,另一边手扣他手腕。张鬼方不躲不闪,被他抓住了。拉开一看,手背连红都未红。张鬼方说:“你硬要看的。”
东风气结,张鬼方又说道:“我根本没喊疼,也没说弄伤了。”
东风冷哼一声,说:“对啦,就你最实诚,从来不说谎,只是暗暗骗别人。”
张鬼方说:“这也不是暗暗骗别人。”东风不信,张鬼方瞥一眼柳銎,忽然高高举起手臂。东风的手被他带到嘴边,结结实实“啵”的亲了一口手背。张鬼方说:“这个才是暗暗骗别人。”
东风臊得要命,把手背在身后。柳銎听见声音,奇道:“‘啵’什么‘啵’?”
东风根本不想理,但张鬼方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他。东风只好说:“打了一只蚊子。”
柳銎重复道:“哦,蚊子。”东风自觉这个借口假得要命,恨不得钻进地里,寮房死一样静。柳銎问:“你刚刚讲到,万一寺里有内应,我们见方丈,就是打草惊蛇。那么如何知道寺里没有内应?”
提到这个,东风也有些为难,思索半天,说道:“单看恐怕是看不出来,顶多能打听打听,谁有恩怨、有没有哪个高僧,最近行事奇怪一些。”
柳銎说:“打听这个恐怕也没有用。就好像你师娘,同吃同住这么多年,也未发现封笑寒不对劲。”
东风道:“也是。”两人都想不出办法,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张鬼方却插嘴道:“我道有个办法。少林最厉害的武功,叫做什么?”
东风瞪他一眼,沉吟道:“少林虽以棍法出名,但若何有终想偷师,学的大概是‘兜罗绵网相光手’还有‘五轮指’两样功夫。就好像他学终南武功,要学的是天罗地网,偷泰山武功,偷的是报天功,总之都是偷最难学成、最厉害的那套功法。但这有甚么关系?”
门外一阵“哒哒”脚步声,恰好路过两个小沙弥。等他们走远了,张鬼方才开口说:“方才那个和尚讲,少林禁地藏经阁,一定不能去,去了就要给棍僧打出来。想来这什么手和什么指,就放在藏经阁里,是吧。”
东风点点头,张鬼方露齿一笑,说道:“那么我们夜里去一趟藏经阁,看看武功是否被偷了,不就结了么?”
东风愕然道:“要是我们给棍僧打出来呢?”
张鬼方笑道:“要是我们都给打出来,想必何有终也对付不了他们。找方丈将他们借来,做帮手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调查一下大家对这本还有多少字耐心TvT
第93章 为君捶碎黄鹤楼(二)
是夜,柳銎独自留在寮房,东风和张鬼方换了暗色衣服,出门打探。
绕过东面一排禅房、几棵松树。树后一幢高塔,碧瓦朱户,忽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这就是藏经阁了。东风感叹说:“这个就叫做踩盘子,江湖上贼偷看中哪一家的宝贝,提前来转一圈,探好地势如何,守备如何。”
张鬼方奇道:“难不成你比我还懂么?”
东风推他一下,笑道:“好啦,你抢过官银。你看出甚么?”
张鬼方眺望好半天,说:“好高的塔。”又说道:“在我们那里有说法是,佛像为身所依,佛经为语所依,佛塔为意所依。”
东风抓紧他袖口,嗔怪道:“叫你数数多少层,你却参禅来了。”
张鬼方说:“你怕我出家了么?”东风嗤道:“谁怕这个。”把他甩开。张鬼方说:“在我们那里,和尚也可以婚娶的。”
东风说:“呸,和尚婚不婚娶,关我什么事。”
过了一会又说:“真的出家了,把你剃成一个没毛癞猴子。”说着把张鬼方的辫子拉过来,爱怜地摸了摸。
两地和尚不一样,佛寺建筑也不尽相同。吐蕃佛塔改制自苯教的石塔“依舍”,最底下白石塔基,中间一个圆滚滚“塔瓶”,意为“水、法、定”,往上有一支高高细细的“塔刹”,为“风”,塔尖雕作“日、月、心”。寂护大士领信众在卫藏修过几座,都是整块石头刻成。不算高,顶多一丈而已。要是张鬼方站在底下,随便跳一跳,信手就能摸到塔尖。
而眼前这座藏经阁则一望而不见顶。外面数来四檐三层,进到里面应有九层。每檐上端立五个赤膊罗汉,个个手提棍子,就是传闻中的少林棍僧了。
按坊间故事来讲,棍僧统共应有一十三个人。现在看得见的不过五个,剩下的不知藏在哪里。
绕开守卫,无非是等换班、等夜深人困,伺机乘虚而入。但两人远远地看了许久,那些个棍僧静坐檐上,仿佛铜铸的一样,一动不动,更别提犯困了。张鬼方奇道:“这些人要不要吃饭?”
东风说:“不要。达摩祖师在嵩山打了十年坐,肯定是不吃饭的吧。”
张鬼方踮起脚尖,眯着眼睛,极力往檐上看去。东风说:“你在看什么?”
张鬼方不响,眼睛不看那些个罗汉,却往他们脚边看去。
东风又问:“你在看有没有机关?”
见他面颊微微一红,东风忙道:“我晓得了,快住嘴,简直污了佛门净地。”张鬼方仍说:“我看他们带未带尿壶。”
耽搁了半个时辰,东西两边的禅室,灯火一盏盏熄尽,只有佛堂供有香火,满室幽烛。此地因远在嵩山之上,凡尘中鸡叫犬吠,一概不闻,只有不成气候的虫鸣声。东风听见了,念道:“螽斯羽,诜诜兮。”
张鬼方侧过头,问道:“什么?”
东风又念道:“宜尔子孙,振振兮。”张鬼方道:“不晓得你说什么。”东风掩嘴一笑,说道:“先生只教过‘荡荡上帝’,是吧。”
两人离藏经阁近了,声音放得轻而又轻,正凝神倾听对方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当——”的钟声,静夜中无异于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又听“当当当”连绵敲了十数下。和江南寺院敲夜半钟不同,这是有人新死,家人请的“无常钟”。僧寮也好,客寮也好,大家似乎习以为常,并不挂心。钟声敲完,就如水波一样散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宛如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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