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光一死,河北道处处人心振奋,十七郡都有归顺的意思。平原郡如今兵力充足,新募士兵也训练得有模有样,一时半会似乎无仗可打。
无仗可打是好事,但是对一千多长安赶来的豪杰而言,未免少了用武之地。
东风、张鬼方和施怀每天带兵操练,还算有事可做,其余人若和普通士兵一起练武,练的东西太简单,提不起劲,而且太过屈才。
若自己编成一支精锐队伍,人数又嫌太少了。虽然人人身怀功夫,但到真正上战场的时候,面对几千几万敌军、密密匝匝的刀林箭雨,一千人未必起得到多大作用。
一千多豪杰分住在府廨里,每个县官各自腾出几十间客房,大家凑合休息。刚巧这几日静塞军在城西比武,不需要练兵。东风拉着张鬼方,一间间找过去,问众人情不情愿留在平原郡。大家本就是冲着打仗来的,自然没人愿意留下。
东风与张鬼方一合计,都想,自己练兵顶多教些粗浅刀枪功夫,再精细的就算教了,也难得几个人学得会。
适逢新任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在云中大败叛军部将高秀岩,收复一批静边军,声势很大。与其留守平原练兵,倒不如带着群豪投他。只是不知道子车谒怎么想。
上次吵架之后,张鬼方越来越讨厌子车,和东风商量说:“干脆把子车谒丢在平原,我们自己走了。”
东风哭笑不得,说道:“这是随便能丢的么?他要想跟着去,我们也拦不了。”
张鬼方恨恨说:“把他马车拆了,叫他推轮椅过去。”东风道:“别说是轮椅,就是背他过去,施怀肯定也情愿。”
其实东风也想,他们互相生这么久闷气,多少是中了子车谒的离间之计。之前张鬼方和他说,自己不会惹东风难过。子车谒就偏要他们两个难过看看。
但他又想,捉段子光的时候,子车故意把他俩放在“财”阵玩牌,又有点催他和好的意思。否则再怎么情比金坚,他俩恐怕还要多别扭半个月。
两人回到颜府,正碰见子车谒光着一条腿,抱着狗,叫施怀给他擦药。
他左腿伤筋动骨,还戴着夹板,没怎么好;右腿刮伤将将收口,红通通一道血痕。膝盖上淤青有新有旧,旧的是狱中磕碰的,新伤恐怕是他试着走路,自己弄的。
见东风来,子车谒把裤腿往下拉了拉,盖过双膝,笑道:“生完气了?”
东风哼道:“不劳你操心。”
子车谒莞尔道:“你也不一样了。否则按我想的,至少还要闹一两天脾气呢。”
事到如今,他也算明白了。对付子车谒这种人,好言相劝和大发雷霆都是没有用的,最好是根本不要理。
东风于是转向施怀,开门见山,把自己计划讲了一遍。
施怀听得有点兴奋,又有点不解,问道:“你同我说这个作甚?”
东风说:“你愿意跟我们走么?”
施怀低低“嗯”了一声,看向子车谒。
张鬼方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他干嘛,你想去哪里去哪里,他才是没有你不行。”
施怀说:“师哥比较懂。”还是眼巴巴看向子车谒。子车谒拍板道:“好罢。”
一两个人走与一千人走,要做的准备不可同日而语。颜真卿给他们备了车马和干粮,又写一封信,盖上太守印章,教他们将信交给郭子仪,免得再被当做奸细。
群雄分作三拨,带了马匹来的,跟着东风和张鬼方,照样骑马走。轻功好的跟着文泉赶路。剩下轻功稍逊,又没有马儿可乘的,跟着子车谒的马车。
众人日夜兼程,只走了两天半,东风一行人已快要走到唐军大营。
离营地还剩二十里路,周围哨卡越来越多,常有士兵拦住去路,要挨个核查他们身份。
东风这一拨人虽然最少,但也有一百多个,查来查去不是办法。他干脆叫众人原地歇整,自己带上颜太守的信,和张鬼方先行赶去大营。
到得大营门口,墙外已叫人挖了深深的壕沟,周围十步便有一哨,到处捆着火把,以备夜间之用。主路之外的地方,到处设了绊马索、铁蒺藜,严阵以待,防止敌军偷袭。
守门卫兵见到他俩,长枪从中一架,拦道:“你们是谁,进城作甚?”
东风拿出颜真卿的信,展开给那士兵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骑马去报郭将军。
一刻钟后,两名亲卫同样骑马赶回来。一人出城接应剩下的一百多侠士,另一人引着东风和张鬼方,进到大营主帐,又说:“请你们在少等,郭将军还在议事。”
张鬼方觉得奇怪,问道:“议事不在主帐,那是在什么地方?”
那亲卫答:“在陈先生帐里。”
东风警觉道:“陈先生是谁?”
那亲卫摇摇头。东风以为是“无可奉告”之意,不想亲卫说:“小人也未曾见过陈先生的面,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坐了片刻,营帐门帘掀开,有人进来了。东风说:“是郭将军来了么?”起身迎接。
外面两人一阵风似的冲进帐中,一齐叫道:“东风,张鬼方!”
东风心想:“是谁认得我们两个?”还没看清,忽然被人结结实实抱了一下。张鬼方喝道:“你……”话音刚落,也被那人抱了一下。
东风定睛一看,来的竟然是宫鸴和丁白鹇!丁白鹇咯咯一笑,说:“我和表哥都想你们,想得紧。”
张鬼方好不自在,说道:“想就想了,动手动脚干嘛。”
宫鸴松开手,站在一边。丁白鹇笑道:“真是好久没见,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啦!”
说是好久没见,其实也就隔了一年不到。仔细再看,丁白鹇虽然还总笑吟吟的,说不出哪里有变,但曾经那种天真烂漫,的的确确少得多了。
张鬼方忙问:“什么叫做‘再也见不到了’,可不要胡乱讲话。”
丁白鹇摇摇头,把自己这两月经历长话短说,讲了一遍。原来泰山派听说安禄山起兵谋反,倾尽全派之力,除了掌门并几个老人留守派中,余下众人全都投军洛阳。
宫鸴和丁白鹇长久住在东都,自然揽下重任,为众人打点食宿、联络守军。谁知后来突然又传出消息说,安禄山要攻的并非洛阳,其实是旁边太原。门中弟子顿时分成两派,一派认定要守洛阳,一派则要赶去救太原。
宫鸴与丁白鹇武功再怎样出挑,到底还没坐上掌门之位。劝来劝去,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一半人守在洛阳,一半人赶去太原。
谁知太原是安禄山声东击西之计,只花了三十天,叛军攻破虎牢关,大破洛阳城。
留守洛阳的一半人,齐心协力,到底逃了出来,赶去太原的一半人却不知所踪。
后来听说太原留守同样被抓,宫鸴懊恼如死,觉得无颜面对掌门,非要孤身去找他们。好说歹说才被丁白鹇劝住了,来到郭将军营中。
东风心里好一阵感慨。张鬼方道:“只是说他们失散了,未必就是死了。”
丁白鹇说:“也是。”
张鬼方又宽慰道:“要是拦着他们不让走,指不定他们反过来怨恨你们。觉得你挡着他们逞英雄,破了安禄山的声东击西之局。”
丁白鹇叹道:“不提这个。”苦笑一声,却还是忍不住说:“洛阳城破那天,我们人多势众,也还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他们又怎么办呢?”
提起洛阳城破,众人不约而同,都想起繁极一时的东都。宫鸴和丁白鹇住得最久,几乎在洛阳安家,对洛阳感情深厚,自不必说。东风来往虽少,但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也应邀去洛阳住过一两月。
张鬼方从小在吐蕃长大,后来和东风一起住在长安。除了上次拜访少林,中途路过洛阳,小住两天之外,的的确确没见识过东都盛景。
不过他想起一件事。三十多年以前,柳銎从拂柳山庄捎了一封急信,将他祖父张弃叫回长安。那时他祖父正在洛阳,等着看第二天的牡丹花会。
见大家都不说话,丁白鹇忙打圆场道:“都怪我,说好不提了,还是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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