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94)
“吼——”无数妖兽齐齐呐喊,那拉长的犹如一柄巨剑的剑光,挟着无情且冷厉的杀气,切瓜砍菜般将迎头撞上的妖兽全部拦腰斩断。刹那间,断肢与血箭齐飞,把半山腰渲染得如同修罗地狱。
王子灵瞪大了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人太可怕了,能与周自横交朋友的人,果然一个都不是善茬!
侯暮云提剑再杀,妖兽们也踏着同伴的尸块继续往上冲。
冰冷的雨中,鲜血被迅速顺着山中石径往下流淌,一直流到山下,俨然染出了一条血路。侯暮云的衣服已经全湿了,脸色更显苍白,鞋底也不知道粘着泥土还是妖兽的碎肉,可这些都丝毫不能阻挡他挥剑的决心。
“滚开!”侯暮云断喝一声,单膝跪地,断川剑刺入地面的同时,体内元力顺着手臂涌入断川,再从剑尖轰入地底。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
翻涌的土层和石块如惊涛一般向着妖兽们拍去,妖兽们哀嚎声四起,有的直接被推下悬崖,有的滚入山林,有的被土层掩埋,更有甚者,直接被翻滚的乱石打穿了身体。前面的挤压着后面的,妖兽们互相踩踏,如滚雪球一般朝山下滚去。
这还没有完,侯暮云抽出剑,又是一剑斩在早已岌岌可危的山崖上。只听“轰隆”一声,那一片山崖,都被剑光斩断,纷飞的石块和巨大的山体砸入妖兽群中,那瞬间的血肉横飞,已经不足以用“惊骇”来形容。
太猛了、太猛了,王子灵说不出是兴奋激动还是感到本能的恐惧,这等境界的高手实力都太可怕了,如果有一天他也能到达这个层次,那该有多威风啊!
“继续敲!”侯暮云一声断喝,打断了王子灵的遐想。他急忙回神,继续敲钟。可是当“咚”的一声再次响起时,王子灵的余光中瞥见妖兽从另一个方向冲了上来。
“这边!”王子灵大声提醒。
侯暮云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身影眨眼间就出现在亭子的另一侧,长剑横扫,没有任何花哨和技巧的、用深厚的修为直接将之震出。
“砰!砰!砰!”几只妖兽砸落在下面的屋顶上,侯暮云提剑站稳,没事人一样转头往旁边吐出一点血沫,下一瞬,那暴掠的身影宛如一阵狂风,冲入妖兽群中绞杀。
王子灵的心像擂鼓,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右手抓住木槌狠狠地像古钟撞去,“咚——!”
钟声响起,王子灵抽出混天杵,嚎叫着也朝着妖兽冲去。
受死吧!尝尝你爷爷我的杵!
与此同时,靠近天姥山一带的妖兽逐渐退回秘境,让周围的修士们压力骤减。大家都还不知道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都听到了钟声。
“一定是钟声!”有参加过叩仙大会的年轻修士大声呼喊。
“有人肯定去敲钟了,诸位加把劲,把散落在外面的妖兽赶快都清理干净!”负责指挥的各位师兄们一个个精神大振。
“每一道裂缝前都加固结界,要快!”
“多出来的人手去别处!都别乱跑,重伤的赶紧下去疗伤!快!”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搏斗,更是与自己搏斗。年轻的修士满身伤痕,却拢一拢衣裳仍准备奔往下处,眼尖的同伴拦住他,他回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挣脱开来:“你放开我,若凡师弟都死了,我要跟它们拼命!为师弟们报仇!”
“你冷静点!”
悲愤的呐喊唤不回已经失去的性命,而同样的情形,发生在蜀中的各个角落。
某个村落旁的小山坡上,几个天姥山的弟子与其他蜀中同道一起,一字排开挡在山林的边缘。所有人都在喘着粗气,为首的一个天姥山弟子更是捂着手臂动也动不了了。
他跪在地上,鲜血从额头上流进眼里,目光却仍死死地盯着前方,而后在某个时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结阵——”
“放!”
五六个剑阵,同时在山林的边缘亮起,无数的剑光就像偶天盖地的冰雨,朝着林中不断向外冲出的妖兽扑去。
村子里,赤脚的农夫站在田埂上吓到失语,那野兽的嘶吼声,人的惨叫声,比惊雷还要可怕,让他的心在风雨中不断飘摇。
继续飘摇。
可是他拔腿跑回家,带着家人收拾细软逃出来的时候,一回头,还是没有任何恐怖的东西从那林中逃出来。
那道璀璨的、也让人害怕的剑光,就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藩篱。每一次都像要被冲破了,可每一次又都支撑了下来。
“上!”倒在地上的发号施令者,掷出了陪伴自己无数岁月的本命剑。那剑歪歪斜斜地落在远方,没有刺中任何一个敌人,可是那上面的剑光却比日光还要亮。
那是一道反攻的号角。
藩篱在向上围拢,十几个人的血肉之躯,就是一道逐渐收缩的绳索,一把把剑就是绳索上的尖刺,不断重复着绞杀的动作。
不知不觉,有人已热泪盈眶,在泪水中,继续不断地前行。
更远处的山林中,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从两棵大树上跳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雀落,两人便极有默契地各自将一头妖兽的脑袋踩进泥里。
而后脚尖用力,身体旋转,两人背靠着背,一个拉弓射箭,一个大刀横劈。
“咻咻”的破风声,在他们身后传来。徒有穷急吼吼地喊着:“小玉儿,青姑,你们等等我啊!”
徒有穷实在是不愿意承认,青姑和小玉儿年纪比他都要小,可在蜀中这样的情形下,他连一个都比不过。
他们的战斗方式默契、高效,杀起妖兽来干脆利落,完全承袭了小师叔的战斗风格,简直让徒有穷这种正统的仙门弟子拍马难极。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得益于秘境里传出来的钟声,天姥山一带流落在外的妖兽被迅速地处理了七七八八,让一部分修士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可是依旧站在天地镇海楼处的陈伯衍,却不禁眉头紧促,没有丝毫放松。
这钟声虽然一直没断,可他听得出来,这只是一处的钟声。那现在敲钟的人是谁?他能否撑得下去?
那个人,会是阿秀吗?
陈伯衍握紧了拳头,而就在此时,下一道钟声迟迟没有响起。四处瘫坐在地上的修士感觉到异样,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众人面面相觑,没过多久,没了钟声的妖兽重新从秘境中涌出。
“怎么回事?!”
“妖兽又回来了!”
“大家当心!”
没有人来得及细想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已从陈伯衍处了解到情况的小玉儿、徒有穷、青姑三人的心中却焦急起来。他们连忙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而后冲着离得最近的一个裂缝狂奔而去!
秘境中,此时的情况有些糟糕。
侯暮云急急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跪在地上,头发以极快的速度变白,恍若全身的生机都在被快速抽离。
强弩之末,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王子灵咕嘟咽了口唾沫,他虽在雨中,可觉得心中荒凉一片,大地都要干裂开来。他匆匆去拉侯暮云,混天杵和柴刀交错砍出,这才把他从妖兽堆里拉出来。
“前辈?前辈!”王子灵快急死了,按照孟七七所说的时间,他们已经撑很久了,第二处钟声应该马上就要响起。
也许只要再撑一会会儿,钟声就能连成片。
“前辈!”王子灵拖着他往钟的方向走,可是地上太滑了,他又太累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山上滚下去。
“咳、咳……”也许病痛会传染,王子灵自己也开始咳嗽起来,元力过度消耗的经脉里,传来阵阵刺痛。
他的手、他的脚,都泡在雨水里,冰冷、麻木,好像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妖兽还在往上冲,王子灵丢出保命的法器布下一个随身的结界,低头看向枯槁得仿佛老树的侯暮云,忽然悲从中来。
刚才的侯暮云是如何的无可匹敌,如何的悍勇,可现在呢?
王子灵咬咬牙,重新拖着侯暮云站起来:“前辈你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我背你上去……我背你上去!”
王子灵什么都管不了了,他也不知道现在爬到最顶处的钟那里还有什么用,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应该要上去。
忽然,侯暮云枯槁的手再次扣紧了他的肩,那指头太用力了,仿佛要掐进王子灵的肉里。王子灵却顾不上疼痛,惊喜道:“前辈你没事了?!”
侯暮云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而后一把将王子灵推开:“你去敲钟。”
那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喉咙里掺了一把沙子,听得人想要哭出来。王子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动。
“快去!”侯暮云转过头来,苍老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斑点,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点幽火,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在低声的嘶吼着:“我、叫、你、去、敲、钟,你没有听见吗!”
妖兽,再度扑上来了,一口咬住了侯暮云的胳膊,尖利的獠牙刺进骨头。侯暮云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举剑杀之!
王子灵的嘴唇哆嗦着,脚步几度犹豫,却还是按照他说的话,转头往古钟奔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洼里,一路狂奔不回头。
他看出来了,侯暮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这里活着离开。
秘境外,再度恶化的情况让众人的压力又大了起来,总有一些妖兽无法阻拦,冲破围堵闯入平原、闯入山镇。各处的官府接到天姥山的消息,已经在想办法应对,可是那毕竟是妖兽,那是修士才有足够能力去斩杀的存在。
所有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谁都不敢轻易放松。
“咚——!”王子灵终于奔到钟旁,用力地敲响了古钟。悠扬的钟声再度回响与秘境的荒原之上,而后穿过裂缝,给无数人带来希望。
“咚——!”又是一声,王子灵喘了口气回头看,侯暮云的身影又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淹没在妖兽的海洋里。
他在笑。
无数妖兽死了又来,来了又死,一头撞在那堵名为侯暮云的无情峰上,撞得头破血流。
无情峰在流血,但是他又在笑,畅快的、用那个苍老又悲壮的声音嘲笑着这些愚蠢的没有脑子的妖兽,嘲笑这个作孽的老天爷,嘲笑这世间一切要他倒下的力量。
他曾惜败于周自横的剑下,困在有情与无情的迷宫里,三十余年不得寸进。
那又怎样呢?他要有情就有情,要无情便无情,关你老天爷屁事!
侯暮云低头看见水洼中自己的倒影,人不人、鬼不鬼,那又如何呢?
他听着身后愈发急促的钟声,把它想象成最后的战鼓,高举起了手中的断川剑。还是那一招抽刀断水,这道得悟于无情峰下小溪畔的剑招,虽不是最精妙的一招,但用起来却最快意。
“前辈!”王子灵大呼。
一点剑光,在断川剑的剑尖上亮起。汹涌的剑意从剑刃上剥离,却又仿佛仍被侯暮云握在手中,化作一柄足有十来丈长的巨剑。
巨剑用力挥出,“轰!”
强烈的劲气以侯暮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甚至一直拍打到王子灵身上,硬生生把他推出数步,一下跪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无数的雨滴,也在这劲气中被生生震散,化作最无法躲避的暗器,将周围妖兽一一射杀!
整个山头,都在震颤。
王子灵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恰在此时,另一道钟声终于跨越了无数距离,从远方而来。
“咚——!”孟七七飞扑到钟前,顾不上用木槌,直接一脚踹在钟上。而后他借力转身,秀剑横挡,“铛!”
两剑交击,孟七七看着十七兜帽下的脸,目光中露出一丝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掐不准时间,以后也不卡九点整了吧,九点左右。
☆、子夜歌
“孟、七、七, 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一句话, 一道剑光。
“今天可没有人再来帮你了。”
“砰!”孟七七砸在山坡上连绵的屋顶,他没有跌倒, 稳住了身形, 可脚底的瓦片却被那冲劲层层碾碎。可见刚才他承受的那一招, 到底有多凶猛。
他微微喘着气,遥望着山顶的钟。挡在半路上的十七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的实力还是那么的可怕。
遥想起上一次, 他与十七的初次见面,也是在秘境的古钟前。不过上次敲钟的人是十七, 现在变成了他自己。
“呵……”孟七七轻笑一声, 甩了甩手, 禁术便悄然开启。
下一瞬,他带着陡然间暴涨的修为,身形如电般地攻向十七。十七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元力波动,稍稍惊讶了一下, 随即便又露出了笑容以及浓烈的战意。
“铛!”两人的长剑再度交击, 十七眸中的惊讶越来越浓。
这孟七七比上次在金陵交手时竟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看来老大说的没错,孟七七这人确实有些意思。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十七倏然用力,修为毫无压制地爆发出来,竟再次将孟七七弹开。而后他手腕一抖,剑尖挽出一个剑花, 那银莲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追孟七七而去。
莲华!
孟七七立刻使出踏雪寻踪,身形如鬼魅般地掠过莲华的剑雨,竟是毫发无伤。十七能使出一百零八剑的莲华不假,可孟七七也花了无数时间在这一招上,他使不出一百零八剑,但他可以躲。
十七看着他这一番举动,不怒反笑,长剑一甩,竟是又一道莲华出手。
孟七七瞳孔骤缩,刚要靠近的步伐立刻顿住,整个人一个后翻落在旁边一棵大树上。这还不够,这一道莲华笼罩的范围比上一次更广,踏雪寻踪都不一定能帮他成功脱身。
只是转瞬间,孟七七已经有了正确的判断。
于是他挥一挥秀剑,一道黑色的气便开始在长剑上游走,那黑气如龙如蛇,还带着一丝隐约的寂灭的气息。
孤山剑诀传说中不允许普通弟子修行的最后一式,子夜歌。
秀剑扬起,孟七七的身影于瞬息之间出现在与刚才站立之处完全相反的地方,一剑斩下,那黑气便如雾般扩散,接触到黑雾的莲华飞剑寸寸碎裂,而孟七七的身影,亦在黑雾的包裹下消失于无踪。
下一刻,他会出现在哪里?
会在哪里?
十七的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周自横竟然把子夜歌都教给了孟七七,这可是他连自己都没有教的。
传说中孤山剑诀的最后一式,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招,而是一道身法。将修士的身形隐匿于黑暗之中,天地浩大来去自如。与此同时修士会陷入一种极端玄妙的境界,他会获得无可匹敌的平静,摒弃所有七情六欲,如同一个子夜中的暗杀者,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孤山剑阁并不允许普通弟子修习此招,就是怕弟子们心性不够稳定,会被它影响,进而误了本心,走火入魔。
可是孟七七竟然习会了,这让十七又惊又喜。
“铛!”
“铛!”
“铛!”
孟七七的位置变化得太快了,十七全神贯注地捕捉他的身影,却也只能捕捉到那柄倏然从虚空中刺出的秀气长剑。那丝带着寂灭气息的黑气,逐渐将四周都染上黑暗的色彩,无形的压力开始降临在十七的心头。
仿佛只要被孟七七一剑刺中,他就会被黑暗彻底吞噬。
这一招,果然够妙、够妙!
十七为这强大的剑招心喜,蓦地,一道危机在他心头浮现。寒芒乍现,他霍然转身一剑刺出,却只刺中一团黑雾。
孟七七又去了哪里?
十七的心跳终于开始加速,于是他甩手又是一道莲华,仿佛毫无节制一般,向着某个方向甩出,“在那里!”
孟七七一惊,险些破功。
好在子夜歌的威力够强,他依旧沉浸在那种极端冷静的状态里,连心中的惊讶都趋于平静。
十七太厉害了。
他能无视子夜歌的鬼魅,瞬间窥破孟七七的位置。莲华更是一道接着一道,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天才无疑。
如果真的要硬拼,孟七七自认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子夜歌维持的时间并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