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63)
“这确实不同。”孟七七不可否认。这是一段陈伯衍完全不记得的往事,他当时昏迷着,再如何想也是想不起来的。
但是,自从孟七七知道自己体内留有陈伯衍的元力保护之后,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忍不住伸手抚上陈伯衍的脸颊,坏心地捏了捏,道:“大师侄,你有这份心,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孝敬我。”
捏一捏,又捏一捏,芳君的脸颊肉太少了,但是很有弹性。
陈伯衍也不恼,问:“好玩么?”
孟七七回答得极不走心,手指挑起陈伯衍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道:“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的结果,便是他猝不及防间被陈伯衍抓住衣领往下一拉,他失去平衡往陈伯衍身上扑,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他肩头,嘴唇贴着嘴唇,如投怀送抱一般。
“唔!”孟七七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陈伯衍身上,难以挣脱,但他大约是饿了,一口咬在陈伯衍唇上,凶得很。
可陈伯衍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吻得更凶了。对付小疯狗最好的办法就是任他凶,你只要比他更凶。
将他压回椅子里,用你的气息包裹他。不要去管唇上的伤口,既然是他咬出来的,就让他自己把渗出的血舔进去。
门外传来沈青崖的敲门声,可谁都没有回应。
孟七七急得去拍陈伯衍的肩,可陈伯衍不为所动,大手从背后钻进孟七七的衣服里,沿着脊椎往上,细数着他身上的疤痕。
“是这些吗?”他低声问。
陈伯衍的手指很凉,孟七七整个人一怔,下意识地往前躲避。可前面就是陈伯衍的胸膛,他还半跪在地上,牢牢地把孟七七圈在怀里,问:“这些疤都是为我留下的,是不是?”
长着茧子的粗糙手掌,细致地抚摸着那一道道伤疤,带起轻微的颤栗。
孟七七耳朵微红,揪着他的衣领低头斥道:“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放开我,大、师、侄。”
大师侄不听话了,箍着他的手稍稍收紧,道:“我们能不能不玩这师叔师侄的游戏?”
“你之前不是喊小师叔喊得很恭谨么?”孟七七冷笑,一把推开他,理了理衣领,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道:“甭跟我套近乎,老子忙得很。”
陈伯衍无奈苦笑。
孟七七便朝他勾勾手,待他靠近,低头在他眉心剑痕处落下一吻,笑道:“这是赏你的,大师侄可要乖乖听话。你若在人前还这么没规矩,小师叔会将你逐出师门的。”
说罢,孟七七扬声道:“是子鹿吗?进来吧。”
沈青崖已在门外等候良久,当他进来时,孟七七与陈伯衍已恢复常态,他便识趣地啥也没有多问,开门见山道:“四海堂的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贺礼。”
“四海堂?谁?”孟七七立刻坐直了身子。
“一个叫屈平的副堂主。”沈青崖答道。
孟七七眸光微亮,立刻起身欲往门外走。可陈伯衍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道:“小师叔还未用晚膳,让他自己上来。”
孟七七略作思忖,便又坐了下来。如今是四海堂的人亲自登门,自己不宜太过热情,得端着些,掌握主动。
不一会儿,屈平进来了。他是一个人来的,大晚上的,带了一堆贺礼,简单明了地往桌上一摆,倒是极为爽快。
“在下屈平,海茶商会神京分舵四海堂副堂主,这么晚贸然打扰,还望孟仙君勿怪。实在是因为今日骤闻仙君于城墙下悟道,心中仰慕不已,遂特来道贺。”屈平一口气说完不带岔气的。
孟七七也看出这位副堂主不大喜欢这种人情往来了,于是极有闲心地与对方寒暄道:“原来是海茶商会的人啊,副堂主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这么晚还赶过来,你有心了。”
“不敢当。”屈平觉得有点牙酸。
“对了,你们会长近日如何了?我有幸听说过他的大名,却至今未曾有机会相见,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孟七七语气温和。
您才几岁啊,便人生一大憾事了。屈平腹诽着,回道:“劳您记挂,我们会长一切都好。”
“坐。我还在用膳,不介意的话一起用一点吧。”孟七七做足了长辈的样子,言语里满是对后辈的关爱,可他没等屈平推脱,便转头道:“大师侄,添一副碗筷。”
屈平不好拂了孟七七的面子,只得坐下。可令他万分痛苦的事情发生了,孟七七一边喝酒一边与他寒暄,寒暄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太痛苦了,屈平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得僵硬了。他不由想起了金陵城中被孟七七戏耍的耻辱,两相比较,他宁愿跟孟七七打一架。
孟七七是什么人啊,奸诈、狡猾、阴险,可现在却一副温和长辈的模样,骗谁呢!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孟七七终于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寒暄,问道:“屈副堂主来找我,并不全是为了道贺吧?”
屈平精神一振,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不怕实话告诉您,这几日神京风云变色,各处都紧张得很,所以我也只好在夜里来。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次我们四海堂就是那不小心被殃及的池鱼,公主殿下不知从哪儿听信的小道消息,说我们与禁军勾结,数次对我四海堂进行查验,可我们确实无辜啊。”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与公主求个情?”孟七七问。
“没错,若孟仙君愿意帮忙,我四海堂将感激不尽。”屈平道。
“可你说公主殿下听信谣言,误会了你。我又怎能确定你的一面之词就是真的呢?”孟七七微笑反问。
屈平微怔,思绪飞快转动,灵机应变道:“不如孟仙君去我四海堂看看?明日那些官差一定又会上门搜查,仙君可去一旁监督。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拿您的名头说事,若仙君您明日看了,觉得我所言非虚,那就请您在公主殿下为我们美言几句。”
闻言,孟七七面露沉思。
屈平便趁热打铁,道:“若孟仙君能为我们说话,不论事成与否,四海堂必定奉上大礼。”
“哦?什么大礼?”孟七七笑问。
“端看您缺什么。”屈平底气十足。
“这世人都说,天下万物,无论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还是神兵利器、天书残卷,没有海茶商会找不到的东西。若连天下第一大商会都找不到,那么天底下便再无人找得到了。我本以为这是戏言,但今日与屈副堂主一见,倒有些信了。”孟七七道。
“不不不,这话太过夸大了,不敢当、不敢当。”屈平连忙否认,那坊间的话都是夸大其词的说法,他们海茶商会是断不可认的。若认了下来,孟七七这缺德的往外一说,那乐子可就大了。
孟七七但笑不语。
屈平这便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了,他试图转求其他突破口,可左边的沈青崖捧着茶杯从始至终都如老僧入定,右边的陈伯衍还在给孟七七的碗碟里挑葱花。
那手倒是极稳的,一挑一个准。
可这让他怎么搭话啊!
这时,孟七七终于开口了,说道:“不如这样吧,明日我去你们四海堂走一遭,若能帮忙我便帮。海茶商会遍布四海,人脉极广,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不限期限、不拘成败。”
“何事?”屈平正色道。
“帮我打听我小师叔周自横的下落。”孟七七道。
屈平心中一凛,下意识怀疑对方是否已看出了他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孟七七和孤山剑阁必定一直在追查周自横的下落,这并不奇怪。
思忖再三,屈平仍是答应了。反正这事儿他们不吃亏,即便老大到时候说不能把周自横的事情告诉他,那也只要推脱说不知道便罢,就不信孟七七能把他们怎么样。
如此,双方立下约定,屈平告辞。
待他离开客栈,一直静坐不语的沈青崖放下茶杯看着孟七七,道:“你请公主殿下帮忙给四海堂找麻烦,四海堂却最终找你来帮忙,他是否看出什么了?”
“应该不会。”孟七七摇头。
“找小师叔帮忙,是基于目下的局势所做出的正确决定,这并不奇怪。倒是小师叔请海茶帮忙搜寻周自横的下落,可是有另外的想法?”陈伯衍道。
“我也是临时起意。”孟七七摩挲着酒杯,眯起眼,道:“起先我们注意到海茶,是因为张家的血晶石。但海茶本就是俗世、仙门两道通吃的庞然大物,整个生意网盘根错节,他们所掌握的消息,恐怕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顿了顿,孟七七又道:“找他们问一问周自横的下落,也算死马当活马医。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个屈平,答应得太爽快了。周自横失踪那么多年,仙门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他死了,我让他去找一个“已死之人”,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抱歉啊
☆、季月棠
孟七七的怀疑合情合理, 却终归只是一个怀疑, 做不得数。
另一边,屈平还未察觉到自己言语上的小疏忽, 自以为圆满完成了任务, 心中甚是畅快。尤其想到孟七七仍未窥破自己的身份, 被自己瞒在鼓里之时,他便仿佛报了金陵城中的一箭之仇。
迈着轻快的步伐, 屈平如一只优雅的夜鹰一般翻屋越脊, 落入四海堂院内。可他刚刚站稳,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稍显柔弱的声音。
“小瓶子, 你今晚看起来很高兴啊, 去何处逍遥了?”
屈平整个人僵住, 对着空门做了几个崩溃的鬼脸,这才干笑着转过头去,讪讪道:“大、大哥你来了啊。”
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少年立于月下中庭,他今日穿了一袭宽松的月白袍子, 以玉冠束发, 小巧精致的脸蛋还未长开, 雌雄莫辨。微微笑着的模样,就如那万花丛中等待开放的白色月季,还沾着露水。
可是屈平叫他大哥,整个海茶商会能让屈平喊一声大哥的人,只有一个。
“大哥,你不是说三日后才来的吗?怎么那么早就来了啊。”屈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小声询问。
“你还怨我来早了?我若再不来,此次官府查验之事,你打算如何应对?是晚上再出去做几次飞贼,还时赶明儿进皇宫去刺杀皇帝?小瓶子,你知道皇宫有多少重禁制吗……”
又又又又、又来了!
屈平头皮发紧,赶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讨饶道:“我这不是找办法去了么?刚刚我去见了孟七七,他已经答应明日过来帮忙了。你说的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可不会再那样鲁莽了。”
“你唬得过孟七七?确定他没有认出你来?”
“确定、确定!”屈平即便不确定,此时也变得万分确定。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能截住少年的话头。
少年平静的目光一直看着屈平,看到他脸皮发烫,看到他羞愧不已,看到他恨不得跪地求饶,没错也要找个由头出来认错。
“小瓶子,凡事不可急于下定论。孟七七比你聪明许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许多,我虽常与你说人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盲目自大。”
屈平:“大哥……”
少年:“还有,上回我便告诫过你,回自家宅子需走正门。你正门放着不走,为何又翻墙进来?若是不小心摔了该如何?”
屈平:“我都大了!”
少年:“庆历三十七年,你摔断了一条腿。”
屈平:“我错了。”
少年:“我并非要拘着你,事事都要管你。只是你最小,我总也不放心,上次在金陵你便吃了亏。虽说弄丢一个无厌道人并不要紧,丢就丢了,一百个无厌道人也比不过一个你,你没事就好了。可你最后与孟七七置什么气。他有本事从你手上夺走无厌,说明你技不如人,须勤加修炼,多多思考。家中的含须草又有何错,你非要把它们都一根根给拔了,它们虽不会说痛,可我的银子会痛啊……”
皎洁的月光下,八、九岁的少年语气平缓但片刻也不停歇地念叨着,神色不喜不悲,眸光却真切得很。
比他高了小半个身子的屈平苦着脸垮着肩,只觉长夜漫漫,生无可恋。
翌日,孟七七如约来到四海堂。这一次是屈平主动邀约,于是他便大大方方地带了陈伯衍过来,由沈青崖暗中策应。
可是他们到了四海堂,却被掌柜的告知副堂主昨夜偶感风寒,不能见客。但是燕洲分舵的堂主恰好来了神京,所以就由他代为招待。
只是这位堂主神秘得很,孟七七与陈伯衍被掌柜的恭敬请到室内,却只看到一个坐在屏风后的人影。那是个看起来很高大的男人,声音粗犷,道:“在下季月棠,见过二位仙君。贵客临门,本该亲自相迎,但在下身有旧疾,无法见客,请二位仙君恕罪。”
“无妨。”孟七七心有狐疑。可他对海茶商会的了解太少了,季月棠的名字更是听都没听过。
好在陈伯衍虽在孤山清修,却仍坐观天下事,察觉到孟七七的疑惑与不知,他便主动开口道:“原来是季堂主来了,久仰大名。”
“哪里,陈仙君谬赞。”季月棠谦虚道。
孟七七却状似好奇地问了一句,陈伯衍便解释道:“前几年燕洲大雪,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季堂主开仓放粮、募捐钱款,实为一大义举。
孟七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举手之劳罢了。”季月棠的态度越发谦虚。
两人落座,掌柜的亲自端来了热茶,言语间调和着气氛。孟七七随意地打听了几句燕洲的风土人情,季月棠皆如实作答。
掌柜的便道:“燕洲原是个好地方,风土人情与神京或金陵都大有不同,只是天灾人祸多了些,委实令人叹息。”
“是吗,我周游各地,燕洲倒是还未从去过。”孟七七品了口茶,转而问陈伯衍:“大师侄去过么?”
“回小师叔,不曾。但我听说燕洲有个别号叫北国,北国的雪有时虽下得太猛了些,可却是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陈伯衍道。
“没错,传说北国的荒原上曾埋葬过一位仙人的骸骨,天地有感其逝去,故而每年都为他下一场厚厚的大雪,为他披上冬衣。”季月棠道。
孟七七顿时有了兴致,道:“若有哪个后人能侥幸得到一截仙骨,那一定比世上任何一把宝剑都要锋利。”
季月棠问:“仙君相信?”
“为何不信?”孟七七反问。
季月棠没有再回答,他似乎在认真思考孟七七的这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稍显幼稚。这时,官府的人到了,又开始了每日巡查。
四海堂的人这几日都被烦怕了,主动打开门请他们进来,并提前把货物都堆在院中,好让他们查验。
掌柜的出去招呼,孟七七三人便留在屋中静观其变。
沉默片刻,季月棠道:“孟仙君,请恕在下直言——昨夜你与屈平谈妥的条件,是否需要换一个?在下知道您与剑阁从未放弃过寻找周前辈,可希望毕竟太过渺茫。屈平不懂事,随意便应了下来,我却不敢欺瞒仙君。此事,或许连海茶商会都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