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4)
但徒有穷看了看天,想起临行前大师兄叮嘱的话,不禁提醒道:“快下雨了,这儿的树木那么稀疏,肯定遮不了雨。妖兽沾了雨就会实力暴涨,而我们却会被削弱,如果它们一股脑儿地往外冲,恐怕……”
“我明白你的担忧。”名叫王子安的王氏子弟打断他的话,“但我们王家以前就曾用过这一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更何况此刻妖兽还没有开始暴动,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若是等这场雨过,妖兽的实力都暴涨一截,变得愈发凶悍,再想动手就晚了。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我同意王兄的看法。”旁边一位散修抱着剑,道:“富贵险中求,一般而言妖兽巢穴中必定有好东西,错过可惜。”
散修大多喜欢冒险,他这一说,另外两个也纷纷点头。蕊珠宫的女修微微蹙眉,可念及蕊珠宫与王家交好,便也同意了。
北斗门的赵兴就更直白,“你昨夜可是击败了我蔡穆师兄,怎么今日一点儿胆子都没有?况且你不是发了信号出去,还怕什么?怕他们都不来救你么?”
徒有穷气啊,这时王子安劝道:“有穷小师弟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谨慎起见,千万别坏了和气。事不宜迟,赶紧动手吧。”
妖兽涌出巢穴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们得抓紧时间。
徒有穷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对方这么一激,硬着头皮也要上。况且他仔细一想,这计划虽然有点草率,但好像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至不济就是没守住,冲出来的妖兽多了一点,但能来参加叩仙大会的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能出什么问题?
于是徒有穷稍稍放宽了心,只是为了表示对北斗门的不屑,他特意挑了个离赵兴最远的位置,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赵兴无言以对,孤山剑阁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派,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赢过蔡穆师兄的,凭他的鬼脸吗?
徒有穷自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双目紧紧地盯着洞口——来了!
王子安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一开始就询问了众人所长,以便做出最好的部署。他最年长,又是王家人,所以其余人都还算配合。
此时王子安一马当先,用了十成的力,一剑便将最先冲出来的妖兽拦腰斩断。埋伏在另一侧的两个散修紧随其后,踏着前一只妖兽的尸体将后面跟着的两只妖兽拦下。
“有穷小兄弟!王子安喊了一声,徒有穷立刻上前,元力顺着长剑勃发,数道剑气飞剑对准洞口爆射,瞬间将两只妖兽击杀。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四人齐心协力之下,事情竟意外地顺利。而因为徒有穷最后的一记大招,洞口暂时被清空,给其余四人留下了准备的时间。
众人心里不由都闪过一丝雀跃,就连徒有穷也兴奋起来。就这样四人、四人一组,彼此之间配合愈发默契。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妖兽涌出来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了。临时构建的默契开始出现裂缝,而赵兴那组一时没拦住,把一只妖兽放了出来。
王子安立刻上去补了一剑,微喘着气道:“别担心,继续!”
然而朝洞外奔涌的妖兽越来越多,即使徒有穷与赵兴轮流打出元力飞剑将他们逼退,也无法挽回劣势。而且,这太耗费元力了,若再来几次,徒有穷怕自己撑不住。
抬头看,乌云低垂。第一滴雨,落在徒有穷的脸上。
“王大哥!”徒有穷断喝一声。
王子安的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观这巢穴的大小,里面不该有这么多妖兽才对,可实事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咬咬牙,“把洞穴砸塌!”
“你疯了!那里面的宝物不也被埋了吗?!”散修罗海捂着受伤的手臂,拼了那么久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不情愿。
蕊珠宫的女修却是满目寒冰,不等谁同意,便一剑削向洞口,“还不动手?宝物也要有命拿!”
徒有穷不禁在心中为她叫好,紧随其后攻向洞穴。王子安急忙拉住他,“我们负责动手,你跟赵兴还是全力将妖兽堵在洞里!”
徒有穷连忙调转方向,也顾不上再跟赵兴斗气了,主动配合他将暴动的妖兽压制住。
“吼——!”妖兽们愤怒地吼叫着,试图冲破元力飞剑交织的网,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将它们尽数淹没。
洞穴塌下的瞬间,雨也终于下下来了。
八人或跌坐在地,或拄着剑喘粗气,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着一抹庆幸。只有受伤的罗海面色沉凝,在接过王子安的疗伤药时也语气生硬。
王子安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王兄,雨越来越大了,恐怕我们得尽快转移。”女修杨慧道。
王子安也能感到自己体内元力运转出现了一丝迟滞,更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暴虐元力涌入经脉。他朝四周看了看,道:“那我们便往东去吧,那儿的山谷里有屋舍,想必路上还能遇到其他人,有个照应。”
王子安无形中已奠定了领袖地位,其余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起身准备出发。然而就在此时,已经坍塌的洞口处传来异响。
徒有穷霍然回头,就见坍塌的石堆在拱动。那拱动的频率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依稀有熟悉的兽吼从下面传来。
“这……”徒有穷怔住,底下的妖兽难道还没死吗?!
王子安却看到了别的东西,连绵的雨丝打在石堆上,越来越多的雨水汇集,而后顺着缝隙流入洞内。
“快走!”王子安当机立断,罗海的眸中却掠过一道精芒。这些妖兽被坍塌的石块埋在下面,即使没死又受了雨水,顶多也是强弩之末。
如果、如果等它们将坍塌的石块冲开,露出深藏的洞口,那么洞穴里的宝贝可能还有机会拿到。
只是罗海已然不再信任这帮名门大派的弟子了,各个都被师门养成了无胆鼠辈。罗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跟着王子安等人一起撤退。只是他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等到大家都急于离开而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便立刻遁入林中折返。
他并没有按原路走,妖兽能循着血腥味追人,所以他先躲起来换掉血衣,再想办法迂回绕到洞穴后。
绕到半途,他果不其然听见了妖兽群撞开洞口乱石的声音,于是谨慎地潜伏在远处等待妖兽出门追击。
王子安那边有七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沾了血,目标够大。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罗海觉得妖兽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从藏身处出来,直奔洞穴。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被冲开的洞口,依然有无数妖兽奔涌而出,数量多得惊人。而这些妖兽并没有像罗海预料的那样追击王子安等人,因为它们被另外的人拦住了。
那两个人,一个使剑一个使刀。
使剑的那个罗海认得,是孤山剑阁的大师兄陈伯衍,他会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因为徒有穷一开始发了信号。
可另外那一个使刀的……
太可怕了,那个人太凶残了。罗海从没见过有谁能杀人杀得这么简单利索,几乎是一刀一个,刀刀直击要害,在整个兽群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尽管他杀的并不是人,可罗海依旧有点腿软。
那种信手拈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姿态,实在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一招死一片的陈伯衍看起来都可亲得多。
不,等等!
现在在下雨,暴虐的元气进入体内冲击经脉,即使能靠强大的修为压下,可他们的动作也不该如此顺畅,好似、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还是说他们已经强大到能把那些暴虐元气全部压制的地步了?
罗海愈想,愈觉得脊背发凉。王子安那些人必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若是他在这里被陈伯衍撞见,难免招来麻烦,不利于他继续在秘境中生存。
他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退。待退出十余步,立刻转身逃跑。
然而这一次天公没有再眷顾他,一柄环首刀追着他破空而来,斜刺入他面前一棵大树,刀柄震颤,发出金石之声。
冷汗顺着罗海鬓角滴落的同时,一只黑色锦靴轻盈地落在刀面上。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笑低头看他,“你跑什么呢?有什么心虚的,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人心疼大师兄,小师叔跟我说:你们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
☆、变化起
“砰!”罗海被孟七七拎回洞穴前,往地上一丢,恰好砸晕了一只妖兽。妖兽左右摇晃着跌了个四脚朝天,扬起的尘土直扑罗海口鼻。
“咳、咳……”他咳嗽着,冷冷的雨丝拍打在他脸上,心里懊恼至极。但他很快发现身下竟然不是硬邦邦的地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周身涌来。
刚刚还凶猛无比的妖兽,此时此刻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他就躺在尸山上,被那个手里提着刀的男子拷问。
“说吧,鬼鬼祟祟躲在那儿干什么?”孟七七甩了甩刀上的血水,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都往后撩,一双丹凤眼目光凌厉。
“我、我有东西落在这儿,我是专门回来取的。”罗海飞快地思索着对策,余光瞥见陈伯衍,忙道:“陈师兄应当知道!我方才与他小师弟徒有穷在一块儿!”
原本不欲碰面的陈伯衍此刻却成了罗海的救命稻草,他相信陈伯衍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任凭这个男人对自己做什么的。
陈伯衍看过来,微微蹙眉,道:“那我小师弟现在何处?”
罗海忙道:“他们先走了,说是往东去,那儿的山谷里有一片屋舍可以避雨。”
陈伯衍似是听进去了,可却并未再有任何表示。罗海心中焦急,“两位,我真的只是回来取东西,况且凭我一人又能做什么?”
“此言有理。”孟七七点头,“那你就在这儿把你丢的东西找出来吧。”
罗海愣住,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啊,怎么找?先不说他能不能随便找个东西蒙混过关,看着孟七七戏谑的眼神,他知道对方根本不信任自己!
果然,孟七七低头看了一眼重新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刀,笑道:“别急,慢慢找,你可以找到你死为止。”
瞬间,罗海全身上下所有的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他不由把求救的目光递向陈伯衍,可陈伯衍却看着敞开的洞口若有所思,压根没有施舍他一丝半缕的关怀。
君子呢?侠士呢?!喂!
“陈师兄、陈师兄我真的……”罗海闻着腥臭味快晕过去,怀着最后一点希冀想要摆脱孟七七跑向陈伯衍,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孟七七忽而冷下脸来打断他,“陈师兄也是你叫的?”
“公子不要误会,剑阁乃仙门领袖,在下只是仰慕已久……”罗海下意识后退,再不敢往陈伯衍那里去。
陈伯衍这才转过头来,眼神疑惑地询问孟七七是何意思。孟七七的脸上便刹那间冰雪消融,调笑道:“我是在拍你这受人仰慕的陈大仙君的马屁啊,你没看出来吗?”
陈伯衍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人喜怒无常,行事更是让人难以捉摸。疯狗?他与这名字倒有几分相符,可陈伯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思及此,陈伯衍道:“公子不必奉承我,以你的身手,无论去哪里都能得到重用。”
想套我话?还是故作不知?孟七七心知陈伯衍不可能分不清楚真奉承和假奉承,分别这么多年,现在的陈伯衍也变得陌生了。
那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陈家,怎么可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真是笑话。
“多谢夸奖。”孟七七干脆也顺水推舟,“不过天下走狗遍地是,尖牙利齿都一个模样,倒不如做一条自由来去的疯狗,还能逮两只黑心的兔子吃,你说是不是?”
雨丝飘摇中,两人四目相对,刹那间仿佛已打过数次机锋。陈伯衍不明白这黑心兔子出自何处,不过孟七七这话却是不错,便点头道:“公子所言有理。”
换言之,陈伯衍对孟七七的观感并不坏。
罗海却已经懵了?什么走狗、疯狗还有黑心兔子,难不成他还是一只耗子么?不过很快陈伯衍和孟七七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正事上,孟七七道:“此地的妖兽多得有些过头了,照理说,不应过百。”
陈伯衍点头,并未询问他一介散修怎么对秘境之事如此了解,目光扫向洞口,道:“进去看看。”
孟七七正有此意,当先进入。
陈伯衍紧随其后,只是回头又冲罗海说了一句,“雨下了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林子内外到处都是妖兽,你若想走,请自便。”
话音落下,罗海刚刚迈动的脚步不由僵住,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陈伯衍,却只见他进入洞穴的背影。
洞穴里很暗,孟七七一边运功驱散身上的水汽,一边点燃了一个火折子。洞内霎时间明亮起来,露出了洞穴顶部嶙峋的宛如钟乳石一般的倒刺,不过要粗糙许多,更像妖兽的爪牙,反射着森寒的光。
越往里走,视野越开阔,倒悬的石刺便越大。属于妖兽的腥臭味让孟七七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口鼻,余光瞥向陈伯衍,他却毫无异色。
洞穴并不深,很快便到了头。
陈伯衍看着缠绕在洞穴四壁上,并且不断往顶上石刺攀爬的枯黄藤蔓,再扫过地上的乱石和枯草,目光最终定格在洞穴中央的圆形石槽上。
严格来说那是一块石头,只是它被凿出了一个并不圆滑的凹槽,里面盛着略有些浑浊的透明液体。
两人走近了看,陈伯衍伸手沾了些仔细感受着,“这是比雨水更纯净的元液。”
“里面有颗发了芽的种子。”孟七七眯起眼仔细瞧着,却并不用手去捞。一来怕弄坏了嫩芽,二来,嫌脏。他的洁癖总是随心意变化的,杀人斗殴时不觉得,一闲下来就可劲儿地造他那些臭毛病。
只是这石槽就斗笠那般大,孟七七这般凑近了看,便不得不挤着陈伯衍。两人臂膀贴着臂膀,半干的衣服最能透露一个人的体温,就连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仿佛都透着点温热。
陈伯衍并不习惯与人挨得这么近,于是便往旁边靠了靠,给孟七七留出地方。可孟七七却似毫无所觉,陈伯衍让一分,他便欺近一分,毫不客气。
柔软的发丝拂过陈伯衍的耳畔,垂落在孟七七的肩上。
陈伯衍微蹙了蹙眉,转过头去,看见那乌黑的仿佛泛着珠光的长发,心里却又生不出一丝嫌弃。他便沉默着后退一步,与孟七七拉开距离。
孟七七的胳膊骤觉凉意,便知他退开了。撇了撇嘴他也没说什么,仔细地看着那棵芽,道:“这是冬藜草的芽,这帮没有灵智的妖兽居然在种一棵冬藜草。”
说罢,孟七七仔细观察凹槽的切面,而后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道:“这个凹槽像是用那些石刺凿的,若假设秘境中绝无人生存,那么就是这帮妖兽凿了石槽找来元液,种下了这颗能帮助妖兽成丹的仙草。”
“你的意思是,这群妖兽已经诞生了灵智?”陈伯衍沉声。
孟七七轻笑,“你难道忘了六年前天姥山那件事?人要求仙,求长生,妖兽也在求变化,秘境早不是我们能随意踩踏的后花园了。”
闻言,陈伯衍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讶,这惊讶不是针对孟七七所说之事,而在于他这个人。
关于秘境的变化一直是不能言说的秘密,陈伯衍若不是生在陈家,也不会知道,可眼前这人却似乎知道许多。
他究竟是谁?
孟七七则拿出一个小玉瓶将种子和元液全部装了进去,随即道:“走吧。”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快速回返,却在半路碰到了罗海。他一副想走又不敢走、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让孟七七找到了点乐子。
不过孟七七并没有理会他,扫了他一眼便径自出去。陈伯衍也没有理会他,罗海见两人都走了,咬咬牙,跟了上去。
跟在两人后面,路途变得意外地平坦,罗海忐忑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平稳,不由在心中念叨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而这种庆幸在他走出林子的刹那,就被现实击溃。
林子的外面,阴雨连绵的天空下,长着双翼的妖兽在云层中盘旋,嘹亮又尖锐的叫声层层向外传递,而一望无际的狂野和山林间,成群结队的凶猛妖兽在缓慢移动,到处都是!
“怎、怎么会这样?”罗海吓到了,他虽然是第一次来秘境,但事先可打听过,谁家的秘境里有那么多妖兽?!
孟七七的表情也稍显凝重,秘境里的妖兽被一代又一代修士屠了近千年,可妖兽的数量不光没有减少,反而在这些年开始暴涨。六年前在天姥山,一只妖兽更是阴差阳错地从秘境里逃到了现世,虽然它很快被杀了,可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却发人深省。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孟七七眸色渐冷,右手搭上刀柄,整个人如一只离弦之箭飞快掠出。
陈伯衍走在前头,只见一道素色身影掠过眼前,待分辨出那人是谁时,他已然落在了远处的妖兽背上。
成群结队的妖兽在孟七七脚下,他飞快地在它们的背上腾跃,步伐看似轻盈,却好像又有千钧重。
周围的妖兽发出声声怒嚎,可这丝毫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他快,手里的刀也快,不一会儿,他用力一脚踏在一只妖兽背上,骨头断裂之声传来的同时,孟七七落在了旁边一棵半枯的大树树顶。
秘境之中有许多这样的树,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各处,孤单零落。
孟七七极目远眺,远方,乌云好像更重。看样子这雨怕是几天都不会停,如果要去那边的话,或许是能拼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