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01)
“你跟他有仇?”孟七七问。
“仇倒是算不上,但是他竟然说我比不上陆大牛,你说可气不可气?”金满至今说起来,仍有些咬牙切齿。
孟七七完全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不落俗套的理由,这人的心眼是不是比他还要小?
金满嗤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本侯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孟七七翻了一个白眼,“滚。”
金满又正色起来,道:“真正让我一直放不下去的是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缠花是他的师娘,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可这终究只是一句话,我便没有告诉第二个人。后来,我去神京悟道,偶然间进入了缠花悟道时的幻境中。”
神京悟道?孟七七没想到金满也去过那儿,追问道:“所以你发现了她的秘密?”
“缠花没有死,她以另一种神奇的方式活了下来。起初我以为这跟她修炼的功法有关,但后来我又看到了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
“谁?”孟七七惊讶。
“鬼罗罗。”金满再度眯起眼来,眸中精芒乍现,“我对这位鬼罗的首领很感兴趣,有一年他动了我们五侯府的人,我派人去调查他,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孟七七最讨厌别人吊他胃口了。
金满笑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道:“我在神京去往边关的官道旁,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土坡上发现了鬼罗罗的坟。他本该已经死了,可又奇迹般地活着出现在世人面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他不是返老还童,而是死而复生?!”孟七七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
“嘘。小声点。”金满把手指抵在唇上,而后嫌弃地看着他,又说:“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查到?你的脑子是装饰用的吗?”
我还是尧光转世呢,说出来吓死你。
孟七七挑眉,“为什么在金陵的时候不直接告诉我?”
金满无语,“本侯爷跟你很熟吗?只不过一起杀了几个人而已,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孟七七无语,他看着金满托着酒坛豪饮一口,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浸湿了火红的衣裳,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意味。
金满此人,好似活得一直都这么不管不顾的。
忽然,金满又道:“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也许我们窥探到了长生的秘密。”
孟七七不予置评。忍冬姑娘应该不知道鬼罗罗死而复生之,所以她极有可能以为只有自己在不断地死而复生。但当这种个例变成两个、三个的时候,它就具有了广泛实施的可能性。
如果这个秘密真的被公开,整个仙门,恐怕都会陷入癫狂。
可是如今的天下,难道就不够癫狂吗?
“与长生比起来,现今的秘境问题才最癫狂。”孟七七不由盯着金满,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的蛊,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们在天姥山千幸万苦关闭了秘境,阻止妖兽入世,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又在这里主动帮你们关闭了另外一个秘境,这很矛盾。”
“我审问过其中一个白面具,他们似乎把岛上的人带入秘境,进行某种献祭。”孟七七沉声道。
“这就对了。”金满单手撑着侧脸,道:“需要那么多人的献祭,必定是为了达成一个极大的目标。他们在此时迫切地关闭秘境,为的就是不让我们阻止。所以,献祭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的点。如果我们不把这件事搞清楚,如若第三个秘境出现问题,我们是关,还是不关?”
金满连续两个问题,把孟七七问住了。他忽然预感到从今往后他们会陷入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不关秘境,妖兽可能会从裂缝中不断跑出来,为祸世间。可关上秘境,且不论他们能不能关得上,其他仙门肯不肯关,或许又正中对方下怀。
一旦秘境全部关闭,对方在秘境中搞什么鬼,他们都无从判别了。
“还有天机图。”金满说着,随手抛给孟七七一张残卷。
孟七七心中一惊,连忙接过,“你说这是天机图?”
金满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爱看不看,这可是我从王常林那儿诓来的。”
孟七七连忙展开,却发现那似乎只是一张地图而已,并无任何特殊之处。这不是金满在诓他,就是他也解不开这张图的秘密,所以才这么轻易地丢给了自己。
孟七七盯着天机图沉吟片刻,却忽然想到什么,问:“你知道秘境与现世是重合的吗?”
闻言,金满终于露出一丝丝诧异,“重合?”
孟七七道:“我在天姥山时发现的,蜀中的那个秘境,似乎与现世是重叠的。”
说罢,孟七七将那张天机图残卷摊在地上,仔细盯着上面的图案,道:“你看,这上面描绘的似乎是苍庭那个秘境的模样,但是你看,如果把这张地图看成是现世的地图。那么这里,就是苍庭的老巢,沿着这条线往东,就是函谷关。”
“可这又代表什么?”金满凑过去看着,蹙眉道。
孟七七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他并不确信金满是否可以完全值得信任。这需要赌。微凉的夜风中孟七七目光如炬地盯着金满,金满被他看得背上发毛,忍不住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孟七七便道:“我有一个大猜想。”
“说。”金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孟七七赌了,“我在想……如果秘境真的与现世重叠,那么所有的秘境连起来,是否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毕竟我们谁也没有去到过秘境的深处不是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只需要一个入口,就可以在所有的秘境中自由穿梭。”
金满挑眉,“这可真是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我们可以做个实验。”孟七七忽然又笑盈盈的。
“你冲我笑是什么意思?”金满眯起眼,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七七便拍拍他的肩,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亲切一点,道:“姚关可还在秘境里头呢?你不想去救他吗?距离南岛最近的一个秘境应该就在浮图寺,金侯爷神功盖世,我想你一定会没事的。”
“孟七七你大爷。”金满拍开他的手,差点没忍住给他脑袋开个瓢。
这时,青姑的声音远远地从风中传来,“师父!”
孟七七少有听见她这么急促的声音,连忙站起来,就见青姑和徒有穷等人御剑而来,并为他带来了两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星竹小师叔走了……神京也出事了?”这可真是糟糕极了。
金满亦啧啧叹道:“这下可真是要变天了。”
孟七七又重新看了一遍信,确定萧潇没有专门提到季月棠,那就证明他还没有浮到明面上来。但神京出事,而且偏偏是在季月棠抵达神京后出事,孟七七怎么想都觉得与他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孟七七忽然朝金满勾勾手,“金侯爷,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金满不为所动,“不如何。”
“听说你们五侯府能人异士众多,不知能否找些人出来,混进海茶帮我做点事情?”
“海茶?”
“我怀疑海茶就是幕后黑手,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孟七七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文卡文卡文
金满和王子灵大约就是孟七七的狐朋狗友了。
☆、祖师爷
金满对于把五侯府拉上孟七七贼船这件事, 起初是拒绝的。他太了解孟七七了, 一旦上了他这条贼船,轻易就下不来了。
可孟七七也同样了解金满, 只用一句话就让金满挑起了眉——“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金先生不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吗?”
孟七七轻笑着, 又加了一句:“还是你怕斗不过人家?”
金满最讨厌别人对他用激将法,但他对孟七七说的“闹他个天翻地覆”的说法很感兴趣。
“你打算怎么做?”金满来了兴致。
于是二人密谋一番, 为了保密, 所谈内容无第三人知晓。就连小玉儿和青姑都站得远远的,只听最后两人走过来的时候, 还在讨论如何瓜分之事。
“我六你四。”孟七七神色肃穆。
“我七你三。”金满嗤笑一声。
孟七七瞪他一眼, “别说了, 五五!”
金满挑眉,“陈大公子没给你钱花啊。”
“关你屁事。”孟七七没好气地甩开他走到徒弟们身边,大袖一挥,“回了。”
待回到岸上, 岛上商谈之一切事宜便都成了秘密, 至于金满有没有把它们告诉阮空庭, 孟七七便不知晓了。
他急匆匆地给沈青崖回信,几度提笔,却又几度易稿,不知该如何安慰。最终他把那些略显矫情的话都删了,只留下一句“我相信你”,而后便交待了南岛的情况, 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随后他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王子灵,一封给陈伯衍。给王子灵的那一封,交给了青姑,孟七七摸了摸青姑的头,道:“青姑,记得一定要把信亲自交到王子灵手上。然后你留在那里,切记,如果碰到信中所说的那种情况,让王子灵不要硬扛。人不可能一下子变成一个英雄,扛不住的时候,求助剑阁、天姥山,或是陈家都可以。”
青姑郑重点头,接了信就马不停蹄往金陵而去。
孟七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点担心,但又很欣慰。他的三个徒弟,无论年龄大小,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在如今这样的时刻,孟七七能够全然信任的、没有丝毫怀疑的,就只有他们了。
另一封给陈伯衍的信,孟七七交给了更稳重些的穆归年。穆归年也在此次的弟子队伍里,只是他一惯沉默寡言,此次出来也多是保护师弟们为主。
第二天一大早,孟七七和金满把麻烦事儿往阮空庭那儿一丢,便赶赴浮图寺。随行的只有小玉儿一人,三人在第二天日落之时,终于赶到了浮图寺所在的维摩山。
浮图寺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庙,香客络绎不绝,据说寺庙里的香炉昼夜不歇,都燃不尽香客们敬上的香。
但其实仙门中所言的真正的浮图寺,是在大庙之后的无数僧舍。那些简陋、朴素的小屋,才是诞生无数佛法与禅学的宝地。
浮图寺的秘境至今还安然无恙,三人顺着石阶一路往上,还能偶尔从迎面走来的香客们口中听到“蜀中”二字。
那语气里有叹惋、有担忧,却还很平静。香火缭绕的维摩山,仿佛还沉浸在太平的美梦里,即便是一声叹惋、一抹哀愁,最终都消散在平和的目光中。大家来来去去,互相点一点头,问一声好,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让见识过蜀中的惨象、南岛鲜红海水的孟七七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就好像一步从乱世跨到了太平胜景中。
妖兽呢?没有。
鲜血呢?也没有。
一条长长的石径上,香客们看到三位戴着斗笠、衣袂翩翩的仙君,都纷纷停下来问好。有些点个头就过去了,有些娇俏的少女还羞红着脸,怯生生地拿小鹿般地眼睛偷瞄着他们。
远方的灾难,对于他们来说好像真的只是远方的事情。
“师父。”小玉儿见孟七七忽然停了下来,拉了拉他的衣摆。
孟七七这才回神,而后摇摇头,“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三人没有进庙,绕过浮图寺直接步行至后面的僧舍前。僧舍如珍珠散落,多在僻静处,小玉儿随意挑了一间去敲门,清亮的少年音喊着:“请问有人吗?”
里面没人应答,可能是屋主正好不在。
三人正想换一间继续敲,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兄?金先生?”
孟七七回头,看见一念和尚正拎着一个水桶走过来。他单手竖掌在前,眸中泛起一丝喜色,道:“阿弥陀佛,别来无恙。”
孟七七合掌回礼,小玉儿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念了句“阿弥陀佛”,至于金满,他双手对插在衣袖里,倚着僧舍前的篱笆,悠闲得宛如一个王孙公子。
“几位请随我来。”一念将三人迎进自己的僧舍里,将桶中的水倒进了门前的大缸里。孟七七这才看到,缸里养了一条金黄的锦鲤。
一念看着它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慈悲,解释道:“这是我上月在路上捡的,也不知是谁,竟把好好的一条鱼用绳子拴在了路边。”
孟七七这才看到这条鱼身上的鳞片残缺不全,身上还沾染着佛法的气息,想来是一念用法力为它疗过伤了。于是他便笑到:“一念师父有好生之德,这条鱼能遇到你,也算它的缘分。”
一念笑笑,不再说话。
孟七七看着他身后篱笆上盛开的野花,再看着他平静温和的慈悲脸庞,听着鱼儿拍水的声音,觉得真有些佛祖拈花不语的禅意。
随后,孟七七与他说明了来意。
一念和尚沉吟片刻,道:“浮图寺的秘境还未出现裂缝,若你们要进去,必须由寺中长老合力打开秘境入口。这恐怕不大好办。”
孟七七明白,如今秘境出事,大家想关闭都来不及,没有谁愿意在这时冒着风险去开启秘境。更何况,开启秘境所耗巨大,若要说服浮图寺的大师如他们所愿,还需费一番口舌。
“一念师父不必担心,此事自有我与金先生想办法,你只需为我们引路即可。”孟七七道。
一念也不再多言,他也去过天姥山,知道这事儿拖不得,于是没坐下来喝口水,便带着他们去找师门长辈。
“师父昨日出门去了,不在寺中。我直接带三位去找主持无明师叔,请随我来。”
无明大师住在更深处的僧舍中,三人沿着山中小径一路往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然而到了篱笆外时,一念却停了下来,弯腰鞠了一躬,道:“贫僧就送到这里了,山下有户人家有幼童去世,我答应了人家要去为其作法,请恕贫僧失陪。”
“无妨,一念师父慢走。”孟七七自然而然地让开路来。
与此同时,南岛秘境之内。
姚关已经逃亡了整整两天,又一个日落来临之际,他仿佛听到了死亡逼近的声音。第一日还好,他被山崩的景象惊吓住了,没敢往山的方向靠近,所以没有任何一个白面具发现他的行踪。他至多斩杀些妖兽,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好了。
可一直躲着不是办法。
这个秘境里,有一大群白面具。
他们都聚集在崩塌的山那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而妖兽并不会攻击他们,甚至还会被他们所驱策。
第二日时,姚关躲在远处窥探,发现那山已经被众多妖兽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天坑的雏型。挖出来的尸体都堆在一边,而它们还在继续往下挖着,不知道还能挖出什么来。
秘境里,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姚关的手脚逐渐被冻得麻木,身上也没有带任何粮食,只有昨夜走运挖到的一截万年藤,能最大限度地恢复他的体力。
但是最让姚关焦虑的不是眼前这诡异的一切,而是孤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也无法跟任何人诉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愿意相信二哥、三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不管了。
姚关又往前挪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妖兽,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抹了一些妖兽巢穴里挖来的泥土。那腥臭的味道熏得他直欲作呕。
终于,他慢慢靠近了。
泥土的味道掩盖了他本身的气味,他在草丛里慢吞吞地匍匐前进,终于抵达了尸堆外。如小土坡一般地尸堆环绕天坑一周,像一个天然的防护带,隔绝了他的视线。如果要看清楚天坑里的状况,他必须要爬过尸堆。
可这简直太恶心太可怕了。
姚关记得很清楚,这些在山里都不知道被封存了多少年的尸体,在山崩时还是完好的——像刚死的一样。可是才过了没多久,尸体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断指残骸、腐肉生虫。
不对,那是什么?
姚关惊疑地往尸堆的某处看去,好似看到了人的衣服。他连忙过去,忍着尸臭抓住那件衣服拼命往外拉,就拉出了一具人尸。
这毫无疑问是一具人尸,尸体相对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
可是在看到尸体真容的刹那,姚关背上一片冷汗。
“祖宗诶……”他低声惊呼,因为这真的是他祖宗,五侯府的祖师爷啊!姚关拜入五侯府时曾被领着在祖师画像前三跪九叩,他不会认错的,就是这张脸!
妈呀、妈呀……
姚关惊得小腿肚都忍不住哆嗦,他急忙搜索尸体上的东西,玉佩也好佩剑也罢,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忽然,他整个人一顿,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手上摸到的一块玉佩——这玉佩虽然与如今的五侯府腰牌要出入,可上面的图案是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姚关一下子把那玉佩丢掉,仿佛握着什么烫手山芋。祖师爷那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而且都千年前的人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会跟那么多妖兽一起被封在山里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
姚关要疯了,而他那一声怒喝,直接暴露了他的所在。
“有人!抓住他!”远处的白面具一声断喝,立刻有人冲了过来。与此同时笛声响起,附近的妖兽也纷纷嘶吼着朝姚关跑来。
姚关顿时回神,祖师爷的尸体也管不上了,御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