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25)
季月棠莞尔,孟七七之不要脸,当世仅见。
“他拿什么来换?”季月棠愈发好奇起来,这孟七七,接下来又会出什么招?
萧潇早有准备,从须弥戒中取出他师父八百里加急从阴山送过来的东西,摊开在季月棠面前,道:“季堂主请看。”
季月棠只扫了一眼,双眼便微微眯起。无他,萧潇给他看的只是一张字条,而字条上只一句话——曲谱在我手上。
真是好一个孟七七,前一刻与你称兄道弟,得寸进尺。后一刻便翻脸无情,偏还正中你软肋。
但他真的知道那份曲谱的价值吗?或许只是在诓他。
季月棠思忖着,迟迟不语。
萧潇也并不催促,兀自喝茶吃菜,举止优雅得体。
良久,季月棠忽然道:“他与我暗中交易,就不怕剑阁、甚至是整个仙门知道了,怪罪于他?你们不是都在猜测,我便是那搅风搅雨的大魔头?”
“师父说过,成王败寇,岂能计较手段高低?”
啪的一声,孟七七把话都撂干净了,只看季月棠敢不敢接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忽然被赋予“救世主”使命的小师叔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你舍得
季月棠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 最终答应了孟七七的交易, 说出了一张天机图残卷的藏匿地点。他甚至还很好心地告诉萧潇,皇宫里的那张残卷, 被鬼罗罗取走了。
而对于那张曲谱, 他却只字未提。
萧潇猜不透季月棠的心思, 所谓言多必失,他不去与季月棠打机锋, 只是飞快将残卷找出, 送去阴山。
只是很可惜,这一张残卷上并没有阴山, 对于孟七七的作用不大。
孟七七收到信后, 握在软塌上沉思良久, 而后起身去院中练了一会儿剑。他练的乃是从《神京赋》中悟出来的书剑,剑走龙蛇,酣畅淋漓。
可是停下来的刹那,孟七七喘着气, 汗水自他的脸颊流淌而下, 神色却依旧冷。
季月棠大方地把天机图残卷交出, 还告知了另外一份的残卷的下落,如此一来,孟七七便又与鬼罗罗对上了。
祸水东引。
孟七七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很有效,因为他不可能放弃搜集残卷。可季月棠……就这么放过他吗?
他如此大大方方地住进大牢,压根就不惧怕赵海平对他下死手。再联系到上次陈伯衍与他的短暂交手,让孟七七对他的真实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评估。
孟七七何尝不想直接张罗人手把季月棠做掉, 但怕就怕季月棠手里掌握着什么控制妖兽的办法。他一死,将无人可以再收拾妖兽肆虐的局面。
投鼠忌器,说的就是如今的局面。
或许,是时候从海茶商会下手了。
思及此,孟七七眸中掠过一道寒芒,他随即朗声唤来陈伯衍留在院内的下属,吩咐一二。陈伯衍说他的人便是孟七七的人,于是孟七七下达的命令将不再特意通知陈伯衍,而是直接执行。
当然,孟七七对陈伯衍是毫无隐瞒的。他又练了会儿剑,见陈伯衍迟迟没有回来,便去秘境口找他。
陈伯衍正站在哨楼上,望着晚霞中的阴山。
孟七七步履轻盈地掠至哨楼上,并肩站在陈伯衍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道:“神京来信了,季月棠是块硬骨头。曲谱勾不到他,我打算拿海茶开刀。”
“按照你与金满之前说好的那个计划?”陈伯衍问。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
孟七七在南岛时,曾与金满说过两块令牌之事。重瓣山茶代表着白面具,单瓣山茶则代表着海茶商会的普通下属,他们的职责互不交织,只要打乱他们的部署,必能使海茶大乱。
金满上了他的贼船,于是派了许多五侯府的门生混入海茶商会,只等金满一声令下,便搅个人仰马翻。
陈伯衍道:“现在收网,会不会太早了?”
孟七七也知道再等一等,或许能安排更多的人手,做得很妥当。但此事宜快不宜迟,早一日将海茶捣毁,便能早一日削减白面具的力量。
他道:“海茶那么大的财富,相信皇先生或者公主殿下会对它很感兴趣的。”
“你还有什么打算?”陈伯衍一眼便看穿了孟七七的小心思,孟七七这样机关算尽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一手。
孟七七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如今不是天下人都在说我是尧光转世,是救世主么?如果我说一句,季月棠是罪魁祸首,你觉得如何?”
陈伯衍只静静地看着他狡黠蔫坏的模样,没有说话。
孟七七便倚在栏杆上,背对着火红火红的晚霞,缓缓道来:“以百姓为利剑,可杀人于无形。他以舆情算计我,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流言散播出去,我就不怕海茶商会不死。”
“若手持单瓣山茶的那些人投靠朝廷,该如何?舆情至此,皇帝不会放过你的。”陈伯衍道。
“你对他这么没有信心?”孟七七双眼眯起,笑得像只狐狸。
陈伯衍:“是小师叔太会挑事。”
孟七七:“这不是有芳君为我善后么?世人谁不知我大师侄天纵英才,君子端方。”
孟七七拍马屁拍得顺溜,陈伯衍的神色却冷了下来,道:“你又想做什么了?”
“我想去金陵。青姑传回消息,北斗门似乎经过了大换血,从前于尧那一派的人都不见了,甚至他的那个宝贝弟子蒋斜都不见踪影。”孟七七正色。
“你怀疑他们都被灭口了?”陈伯衍道。
孟七七摇头,“何止是灭口,若是单纯的灭口,为何北斗门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怕就怕北斗门已经易主了,他们现在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陈伯衍沉吟片刻,道:“我派人去北斗门。”
孟七七再次重申:“好,但是我必须去一趟金陵。若北斗门有诈,那他们派去金陵的那些人,必定有问题。”
闻言,陈伯衍深深地望着孟七七,没有再说一句阻拦的话,也收敛了眸中的冷意,只轻轻一句:“你舍得?”
孟七七最烦这套深情戏码,偏偏他又吃这一套,他伸手扣住陈伯衍的后颈,恶狠狠地在他唇上啃了一下,道:“这总行了吧?”
陈伯衍微微一笑,伸手拂过孟七七的鬓角捏了捏他的耳垂,道:“小师叔莫怪。谁叫你总来去如风,叫师侄苦等。”
我呸。
孟七七克制着自己保持风度,最终克制不了了,把人压在哨楼的柱子上狠狠地吻了一通。叫前方正在收拾战场的黑羽军汉子们个个目瞪口呆——孤山的小师叔,竟霸道如斯。
霸道小师叔于第二天一早,启程离开了阴山。小玉儿被留在了陈伯衍身边,小小的少年套上了黑色的盔甲,混在军士的队伍里,拿着剑冲在前头。
陈伯衍望着他们,眸光一日比一日更深。
金陵。
颐和公主挎着刀大步走进缠花楼,冷素的脸上还带着浓烈的杀气,一身软甲亦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婢女连忙上前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头盔,听她问道:“几位前辈查出什么了吗?”
婢女垂首答道:“回公主殿下,暂无。”
颐和公主蹙眉,步伐迈得更快。在妖兽冲出裂缝之前,她便听从鬼罗罗的建议,开始召集人手对裂缝的成因进行查探。若能找到封锁裂缝的办法,那么或许他们还能扳回一城。
如鬼罗罗所料,仙门中沽名钓誉者甚多,可真正心怀大义者也不少。诸如天姥山的蓑笠翁、孤山剑阁的薛满山、五侯府的阮空庭,都表示了对她的支持。
只是颐和公主不会想到的是,秘密掌握在金满手中——这偏偏是一个离经叛道之辈。
忽然,一名修士御剑从莫愁湖上来,晃晃悠悠地一路冲进缠花楼,捂着染血的胳膊狼狈地摔倒在梅树下。
楼里众人纷纷望去,便见他很快爬起来大喊道:“兽王伏诛!兽王已被薛阁主及众位修士一同斩杀!”
话音落下,群情激昂。
颐和公主亦松了口气,喜色稍稍冲淡了眉宇间的杀气。她快步上前将那修士扶起,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而后让婢女立刻去请大夫。
蓑笠翁恰好走过,道:“便让老朽来吧。”
颐和公主立刻抱拳行礼,“那便多谢前辈了。”
蓑笠翁态度不冷不热,“公主言重。”
那人被杀蓑笠翁带下去了,楼里的喜悦气氛却还在发酵。这可真是妖兽肆虐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白面具拼命要放出兽王,可他们却将兽王杀了,可不是一桩可喜可贺的胜利!
“薛阁主不愧是剑道正宗的领袖,颇有老阁主之风!”
“我们仙门儿郎,必是好样的!”
“……”
杀死了兽王,这便意味着进入秘境的修士们快回来了。因为秘境中妖兽众多,且散乱得很,根本不可能一举杀之,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不若全部退入城内,增强力量防守。
于是颐和公主顾不上休息,立刻带人出门迎接。
王常林亦紧跟在颐和公主身后,面上带着与众人一般无二的喜意,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将他那双眸子衬得愈发幽深。
片刻后,众人登上城楼——据陆续回来的修士交代,大批修士会从城楼处的裂缝回归。
王常林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第一个从裂缝里冲出来的王子灵,眸中顿时闪过一道冷厉神光。此时此刻他若还看不出王子灵背后有人,那他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几天不见,王子灵似乎又瘦了一点。他衣衫破损、伤痕累累,可眸光坚定,一身浩然正气直冲云霄。
他身上染的血,正是他的功勋,不可磨灭的功勋。
“王公子!”
“快,你去扶一下王公子!”
第一个出现的王子灵,自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王子灵得到了大家的嘘寒问暖,眼眶微红,抱拳道:“子灵幸不辱命,只是……只是子灵无能,没能保住我堂弟,实在是……”
闻言,王常林心中一惊,立刻上前用力抓住王子灵的胳膊,“你说什么!?我儿怎么样了?!”
王子灵顿时面露痛苦,艰难地在王常林面前跪下,道:“叔父,我没能护住堂弟,请叔父责罚我吧!”
话音落下,众修士纷纷出言相劝。这大难临头,生死有命,岂是说护就能护得住的。
可王常林却如同被一碰凉水从头泼到脚,他没有放开王子灵,反而更用力的抓着他,目光狠戾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堂弟已死,请叔父节哀啊!”被他这么一吼,王子灵的脸色更白一分,却仍想去搀扶对方。
“放屁!一定是你!是你要害我儿!”王常林双目赤红,被一瞬间的悲痛冲昏了头脑,竟是抬手便要向王子灵打去。
修士们纷纷大惊,没料到王常林如此狠毒。即便自己儿子死了,也不该对自己的侄儿痛下杀手啊!
刹那间,几位修士齐齐出手将两人分开。
颐和公主更冷喝一声,“王族长,请你冷静!”
王常林怎能冷静,他唯一的儿子,怎会轻易死去?若不是王子灵,他怎么可能会死在秘境里!?
他明明暗中派了人手护在他身边,可依然出事了!
“王族长爱子心切,我们都能理解,可却不能随随便便冤枉好人。”这时,薛满山从人群外围走了进来,众人回头看见他,纷纷给他挪出地方。
“薛阁主。”颐和公主抱拳问好。
薛满山点头致意,而后再度看向王子灵,道:“当时王族长的儿子孤身犯险,被白面具包围。王少主拼死前往救援,却已无力回天,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
话音落下,从秘境中出来的修士纷纷点头,义正言辞地为王子灵说话。听他们语气中的赞扬、认可,竟都是真心的。
王常林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目击者
有薛满山以及诸多秘境中出来的修士保驾护航, 王常林即便再恨, 也不敢对王子灵下手。可让他愤恨的是王子灵仍在做戏,做出一副“愧疚难当、任凭处置”的样子。
更有天姥山的修士感同身受, 拍拍他的肩好言相劝:“王公子, 这不是你的错, 请节哀顺变吧。”
王常林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可瞥见颐和公主头来的冰冷目光, 他又硬生生将愤怒压下。他知道王子灵打得什么算盘, 若他在此失态,对王子灵下手, 那他在仙门中的名声、地位可全都要毁了。
他不能让这小兔崽子得逞。
好在王常林心中的悲痛亦是真的, 他露出悲痛的模样不再说话, 旁人体谅他痛失爱子,倒也不再说他什么。
渐渐的,亦有人上前宽慰。
一行人回到缠花楼,这里已经变成了临时的指挥所, 就连颐和公主也为了与大家共进退而搬到了这里。
“子灵!”忽然, 一道焦急的、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刚走进大门的修士们纷纷往回看, 就见一个穿着天青色纱衣的娇俏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眼眶红红的,直奔王家人的方向。
这可不就是青姑,传闻中王子灵的未婚妻么?
乍见青姑,王子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连忙伸手去迎。这对小男女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逢, 青姑关切地询问着王子灵的伤势,王子灵却只会傻笑,让人莞尔。
“这么一看,他俩还挺配的么。”人群中有人说道。
此话一出,旁人仔细瞧瞧,还真是。
王子灵五官本就不差,从前那么胖,也是个有福气的白胖公子。可他现在已不如从前那么胖了,众人对他的印象也大大改观,可不就越看越顺眼么?
只有薛满山感觉头疼,不知道小师弟回来之后会怎么闹腾呢。而就是他这一晃神,青姑就扶着王子灵进屋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下婚约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薛满山无奈地拂袖而去。
那厢在屋里,王子灵却不如大家想象得那般惬意。他进屋第一件事便是转身关门,门关上的刹那,他整个人便如泄了气一般,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脸后怕。
“你怎么了?秘境里有那么可怕!”青姑蹲在他面前。
“有啊!”王子灵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抹了把脸上的虚汗,说:“王子谦他妈的想要杀我!我那个混蛋叔父给他派了好几个人,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
“可最后他还是被你杀掉了。”青姑笑眯眯的。
王子灵却仍心有余悸,道:“我那是侥幸,我设计害他陷入白面具的包围圈,可他命大,愣是活了下来。我没办法,他要是活,我就得死。我就只好假装去救他,一刀把他给捅了。”
“有人看见了吗?”青姑蹙眉。
“有。”
“谁?!”
王子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望着青姑刹那间布满冷肃的小脸,说:“是王子安。前任大长老王敬的孙子。”
青姑大感不妙,那人可跟他们有仇啊。如今看到杀人的经过,会放过王子灵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青姑当机立断,“我去找宛南叔和金侯爷。”
王子灵急忙拉住他,“别!他没有出卖我!”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这就是你的一个把柄!”青姑抓住王子灵的两个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出卖你吗?他不会替他爷爷报仇吗?”
王子灵语塞,下意识地躲闪着青姑的目光。可是他心里就是觉得王子安不会出卖他,下意识地解释道:“从前在家中,同辈里边只有他一个人待我很好。他从不会像旁人一样奚落我,甚至会为我说话,真的……他是一个好人,他爷爷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如果要说,刚才在城墙上就是最好的机会,现在再说也晚了……”王子灵越说,心中便越笃定。
他的声音慢慢地有了底气,也敢回视青姑的目光了,“我相信他。他的修为比我高,若是想害我,早在秘境里便可以害死我了。”
青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王子灵的心怦怦直跳。
蓦地,青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抱着膝盖蹲在王子灵面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是个狠毒的人了。”
王子灵愣住,青姑便把他扶到床上,亲手帮他把伤口包扎好,而后拍拍他的脑袋,说:“宛南叔可也是王家的长辈,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小辈下毒手的。”
“嗯……”王子灵还是懵懵的,瘦下来之后那双眼睛便突显得比以前大了许多。落在青姑眼里,变像一条故作凶悍实则憨傻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