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18)
屈平用心考虑着他的提议——这方法着实不错,想他们之前被孟七七和金满连续放了几把火,真真窝囊至极。
“我去。”如此撒气的活儿,十七自然是抢着做的。
屈平也不与他争,只叮嘱到:“随便放把火就行,别闹太大了,我们还得去救你。放完火尽快回来,王家不是要派人进入秘境截杀我们吗?我们大不了再来一个反杀。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到时候,你带着所有人去秘境里潜伏好,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正好用他们的血来祭祀。”
屈平不置可否,耸耸肩便又跳窗走了。
他对屈平一向如此,两人虽无仇怨,但就是看对方不大顺眼。
屈平翻了个白眼,也不欲再理他。然而十七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中,一缕火光便从不远处升起。
陈伯兮霍然站起,“谁放的火?!”
十七刚走,他再快,也不可能眨眼间赶到神武司。一定是有人赶在他们之前放了这把火,会是谁?跟放火烧缠花楼的是同一个人吗?
陈伯兮与屈平对视一眼,深知此事不妙,立刻追出去。
与此同时,已经来到神武司院墙外的十七望着眼前的火光,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眸中一片冰寒。
神武司四周都有雁翎卫,一部分忙于救火,一部分来回巡逻。十七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身影,自问已经十分谨慎,可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就是他!就是他放的火,他在那儿!”
十七的神经倏然紧绷,脚步一错便踏进阴影里,踩着阴影的边缘飞快撤离。
可雁翎卫个个都是高手,而且遍布四周。十七能躲的了一个、十个,躲不了所有人,当他转过墙角迎面撞上一人,那就只有——战!
熊熊火光照亮了十七的脸,他今夜托大没有戴面具,这更加强了他必须杀人灭口的决心。只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一眼就认定他是纵火者,明明他都还没来得及放火!
忽然,十七余光瞥见一个明显不属于雁翎卫的身影。
怎么回事?神武司乃军机重地,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晃荡?
除非……这才是真正的纵火者!
思绪在十七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剑比思绪更快,立刻朝那人杀去。
交手的刹那,十七心中便卷起狂澜——此人修为不低,怕是个难缠的对手。
果然,几招之后,对方的表现完全应证了十七的猜想。可是对方黑衣蒙面,十七难以确认他的身份。
直到对方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个白面具,抛向还没有被大火烧到的院墙的一角。
“你是谁?!”十七攻势迅猛。
两人愈战愈凶,不远处的雁翎卫亦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围捕过来。
对方在笑,笑他愚笨、笑他看不穿。
十七眯起眼,剑如银蛇般倏然刺向对方门面,欲趁其不备,挑下他的面巾。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意在他背后悄然靠近。
不好。
十七立刻收剑回防,几乎是瞬间,“铛”的一声,一人持剑从他身后偷袭,被他拦下。
前后夹击,更有雁翎卫从四周包抄,情势对于十七来说,危险万分。他深吸一口气,身轻如燕地一步踏上院墙,硬是靠极强的身法杀出重围,而后一剑将火势撩起。
燎天的火,已经快要被浇熄的火,再次如泼墨般向着雁翎卫兜头罩下。
那两个纵火者却已趁着十七阻拦雁翎卫的当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七心中怒极,正要追击,却听到远处有熟悉的笛声响起——那是树笛的声音,是屈平和陈伯兮来了。
再度向四周扫了一眼,确认再寻不到那两个卑鄙纵火者的身影,十七压下心头怒火,飞快往笛声传来的方向撤离。
双方汇合,十七第一句话便是:“我们中计了!”
这纵火者,自然便是金满和王宛南。
两人第一次搭档办事,还算有默契。而之所以会有今晚这一出,起初并没有多大的阴谋阳谋,完全是金满放火烧过四海堂之后,放出瘾来了。
爽,爽,极其爽。
王宛南不知不觉就上了他的贼船,但一把火放完,心中也畅快至极。只是他仍有忧虑,道:“那颐和公主也非等闲之辈,我们嫁祸给白面具,能成吗?”
金满潇洒地坐在窗沿上,遥望着远方的火光,道:“到了颐和公主那个位置,考虑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哪个“真相”对她更有利。是我做的,是白面具做的,都无关紧要。今夜神武司被人放了火,明日她便可以去别人家放火,理直气壮。”
“我们岂不是引火上身?”
“只要白面具的嫌疑比我们大就够了。当日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只妖兽被送到皇帝跟前,你焉知雁翎卫没有查到海茶的头上?”
闻言,王宛南眸中微亮。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又不想当那渔翁呢?”金满说着,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远方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一如傍晚的云霞,灿烂夺目。
王宛南看着,没有插嘴。
晚风习习,混杂着火的高热,将这夜搅乱。
良久,金满又道:“那个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可是我跟孟七七一同商量出来的,再好也没有了。”
王宛南翻了个白眼,“什么狗屁英雄令,你们早猜到白面具会挑金陵下手对不对?趁着王家与白面具死磕,企图暗中推波助澜,把我那侄儿硬生生塑造成一个英雄,这样的计划也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前人说时势造英雄,时势又算个屁,本侯自己便能造出一个来!他不仅可以是你们王家的英雄,也可以是整个仙门的英雄,妖兽为祸,英雄降世,这不是很有趣嘛?”金满狂傲,又乖张,那笑容里的邪气连夜色都遮掩不住。
王宛南却不是那等狂人,“万一失败了呢?对于子灵来说,就是彻底的失败!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再爬起来!”
“那又如何?!”金满大袖一挥,双目死盯着王宛南,道:“这老天何曾给过谁退路?不想死不想失败就给我去争,去抢。天下人多的是,他王子灵不敢冒这个险,就趁早滚回去当他的草包!”
另一边,某处隐蔽的屋舍内。
颐和公主大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背对着屋中人沉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如今有人赶在金陵城中烧我神武司,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你查不出来,我唯你王家是问。”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胖拿的其实是真男主剧本233
☆、入秘境
且不说金孟二人的“造英雄”计划进行得如何, 金陵局势变化之快, 恨不得一日三变,令人咋舌。
随着缠花楼与神武司接连被烧, 皇室意图将仙门收拢麾下的举动受挫, 双方矛盾日益增长。夹在其中的王家最是讨不了好, 王常林为此受到了长老堂的诘难,在王家的威信又降了一分。
王常林暗自咬牙, 誓要揪出纵火者。而金满刻意丢在神武司院墙一角的白面具, 也摆上了颐和公主的案头。
消息传回神京,皇帝沉着脸, 谁也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而与此同时, 一个来自关外的修士捂着自己流血的胳膊, 正御剑飞驰在赶往孤山剑阁的路上。
可天空的罡风刮得他脸色惨白,身上的伤口不断被撕裂,不多时,他终于摇晃了几下, 一头栽进了下面的九曲大江之中。
这条江名为雾江, 江水奔腾不息, 贯穿南北。
修士砸入江水的巨响还未有人听闻,一匹快马从函谷关疾驰而出,携紧急军情一路奔向神京。
风雨,此时还掩在浓重的云雾后,叫人看不真切。
金陵城中的角力还在不断上演,神京看似风平浪静, 可所有的暗涌都藏在水面之下,只待有一天——一颗小石子投入水面,掀起巨浪。
孟七七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带着小玉儿奔驰在赶往阴山的路上,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见到了封锁阴山的迷踪大阵。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纯粹的黑与白。白色的云雾包裹着黑色的山脉,如一幅水墨画,所见皆朦胧。
风吹起孟七七幂篱上的纱帘,他隔着飞舞的纱遥想着山中的人,心中难免激动。他此来并未预先告知陈伯衍,想给他一个惊喜。不过到了这里便不能再随意乱闯了,他便只好取出陈伯衍给他的令符,注入元力催动令符,向陈伯衍报信。
“我们等一等,你大师兄很快就会来接我们了。”孟七七揉揉小玉儿的脑袋,两人便坐在山外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等候。
可是两人左等右等,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未见有人前来。
孟七七心下微沉,却又不敢贸然挑战阴山的迷踪大阵,稍有不慎,恐尸骨无存。小玉儿看着师父渐渐凝重的神色,亦忧心起来。
师徒二人坐不住了,皆站在大石头上,双目紧盯着几乎凝固不动的云雾。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在孟七七开始思索强闯的可能性时,云雾终于开始翻滚,几道御剑的人影从中冲出。
“有人来了!”小玉儿惊喜喊道。
孟七七却仍蹙眉,紧盯来人。陈伯衍的体型他最为熟悉,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陈伯衍没来。
来的是陈战和几个黑羽军将士。
“拜见孟仙君!”
“战叔不必多礼,你家少主呢?”孟七七开门见山。
陈战却沉默着,似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让孟七七的心陡然一沉,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战也非要隐瞒,左右孟七七并非外人,便道:“不瞒孟仙君,昨日我家少主带人进了秘境,至今未归。”
闻言,孟七七没来由一阵心慌,“马上带我过去!”
陈伯衍入秘境,是在昨日傍晚。又一轮鸣金收兵后,妖兽们缩回秘境内,陈伯衍便带着他的一队亲兵,跟着妖兽撤退的步伐闯入了秘境。
陈家的秘境与别处是不一样的,历代的陈家人也不是没有干过闯入秘境,企图从秘境内部解决这入口无法关闭的问题。可是秘境凶险,又让人琢磨不透,他们尝试了无数次,也仍无法窥探到一丝一毫的玄机。
此次陈伯衍入秘境,担心者有之,可没人敢反驳他的决定。
孟七七强势要求之下,陈战带着他们师徒二人来到了阴山前线,也就是秘境入口所在。站在哨楼上,孟七七望着那黑黝黝的洞口,眉头深蹙。
“你们可事先约定过归期?”他问。
“三日。少主答应我们三日必归,否则我们就进去找他。”陈战道。如今的陈家不能失去陈伯衍,他们焦急的心情不比孟七七轻松多少。
可孟七七哪里等得了三日?他连一刻都等不了!
先不说陈家的秘境究竟与其他秘境有何不同,单是这里生长着的魂草、以及金陵叩仙大会时期碰见的那些黑影,就足够让人忌惮了。
孟七七可没忘记,他第一次与白面具交手时,对方阵中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黑影。这些黑影似人一般灵活,被斩杀后却又如烟般消散。当时陈伯衍并未特意解释,也许是他也并不完全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可他的反应却说明黑影必定与阴山有关。
如此种种,皆证明了阴山的特殊,孟七七怎能放心陈伯衍孤身犯险?至于随他一同去的那些亲兵,已选择性地被他忽略了。
“我进去找他。”孟七七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
然而陈战全力阻拦,其余负责留守的陈伯衍的亲信将领们也闻信赶来,忙不迭想要将孟七七拦下。
“孟仙君,这万万不可啊!少主有交代,若您来了,务必让您留在这里!”陈战挡在最前面,语气斩钉截铁。
铁打的汉子排排站,把孟七七向前的路全部堵死,目光一个比一个恳切。更有甚者,人高马大一脸凶悍相,大有孟七七不听劝阻便要将他强行扛走的架势。
“你们让不让开?”孟七七沉声。
小玉儿也一个箭步冲在前头,小脸严肃地看着一溜儿军士,道:“你们不要拦我师父!”
其中一个魁梧汉子便也严肃道:“军令如山,我们不能放你们进去。”
孟七七沉下脸来,脾气暴躁得恨不得打人。可一想到这些都是陈伯衍过命的兄弟,是他重要的下属,便又忍下来。
况且,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好。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让他去吧。”
孟七七霍然转头,便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端庄妇人大步走来。她约莫四十的年纪,眼角已长了些许皱纹,不施粉黛,亦不簪花戴银,眉宇间尽显威严。
孟七七认得她,多年前虽只朦胧一瞥,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孟秀见过陈夫人。”孟七七郑重拜过。
“陈夫人好。”小玉儿也连忙学着师父的样子见礼。
陈夫人看着这一大一小,眸中泛起一丝柔和,伸手将孟七七扶起,道:“芳君已将所有事告之于我,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
闻言,孟七七一怔,急急忙忙抬起来的脸上,俱是错愕。他没想到陈伯衍竟是什么都说了,可转念一想,陈伯衍那人,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不留后患。
只是如此一来,孟七七面对这陈夫人,便生出些许愧疚来。
陈伯兮再不可能回来了,陈伯衍就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今这儿子被他拐走,眼见着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子嗣了,这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该是何等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可这陈夫人对他的态度,好似并无介怀。
这让孟七七倍感欣慰,可愈是欣慰,喉咙里就像堵着什么,愈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陈战再次劝道:“夫人,少主临行前叮嘱过,不可……”
陈夫人抬手打断他的话,“你还能拦得住他?”
孟七七摸摸鼻子,老脸一红。
这好似已经把他看穿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你要去,我不拦你。但你得再带一队人进去,以防万一。”陈夫人心中已有决议,挥挥手,便有一队军士跑过来,站成整齐的一排候在一旁。
陈夫人指着其中一人道:“他叫陈辉,曾进过秘境,可为你引路。你只需记得,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们俩都必须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一个都不能有事。”
“多谢陈夫人。”孟七七哪敢不应,言语中更带着欣喜与郑重。
事不宜迟,孟七七带着人立刻出发。
小玉儿自然紧随其后,一行人如急行军般闯入那黝黑的犹如吃人野兽般的洞口,半点没有迟疑。
进入秘境,入目是一片荒凉。
这里的天是昏暗的,山是倾颓的,荒芜的土地上没有成片的树林,只有歪倒在地的枯木和一个个浅浅的黑色湖泊。那湖水也像是快要枯竭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哀意,和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气息。
甚至于从荒野上吹来的风,仿佛都带着一股瘆人的阴气。
“师父,这里好阴森啊。”小玉儿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弓,小脸紧绷。这个秘境无疑与他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因为原本应该距离秘境入口不远的,那座挂着古钟的山——已经没了。
原本应该有山的地方,是一片被乱战过后的废墟。那里仿佛经过一场旷世大战,在很久很久之前,因为那些散乱的山石上都已经生了青苔。半死不活的杂草从山石的缝隙里顽强地向上生长,却总透着股死气。
只有成群结队的妖兽还是熟悉的模样。
“仙君,请跟我来,少主他应该往深处去了。”陈辉站到孟七七身边,态度恭敬。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憋了好久,又晚了,下章两人就能见面啦
☆、再相见
孟七七跟着陈辉一行人约莫御剑飞行了半日, 入目之处尽是荒凉, 大地上布满巨大剑痕,触目惊心。 他简直难以想象, 此处曾经发生过何等惊天的大战。战到山河崩裂, 天地色变, 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会是尧光在此处吗?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又往前飞了一段路, 仍没有瞧见陈伯衍的身影。孟七七的眉头不由紧蹙, 问陈辉:“你们这秘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所在吗?”
“有的。此刻还是白天, 待到日落后, 便能看到了。”既然已经把人带进来了, 陈辉便没有隐瞒。
孟七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所幸马上就是日落了,再等一刻也无妨。但他们并未停下来等候,而是一直往秘境深处走。
天昏沉沉的, 雨降落未落。
不一会儿, 天色愈发暗沉, 想是已到了暮时。
“来了。”陈辉全身紧绷,进入备战状态,其余的军士亦纷纷凝神屏息,双目如炬扫过四周。
一股从刀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杀气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弥散开来,让孟七七和小玉儿心中一凛。这陈家的黑羽军果然与别处的修士不同,即便只是一个小兵, 都气势惊人。
与这样的人同形,自然心中安稳。
一行人纷纷放缓了速度,恰在这时,小玉儿瞥见远处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师父!那儿有人!”
有人?
孟七七霍然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可他的余光却瞥见另一个方向,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乱石后一闪而过。
是他眼花了吗?这秘境之中还有别人?
“是阴灵!都小心了,不要停下来,继续往前!”陈辉却一口道破黑影的身份,整个队伍迅速变阵,将孟七七和小玉儿护在中央。
可长时间的御剑飞行之下,他们仍需要休息。只是陈辉心中有数,待行到某处有山林遮蔽之地,他才让大家停下来稍作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