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42)
“嘘。”孟七七中指抵唇,他忽然听见什么声响。
陈伯衍也注意到了,目光扫向洞穴外,当机立断地前去查探。孟七七跟着走过去,“什么声音?”
陈伯衍眉头紧锁,“是妖兽的声音。”
妖兽?!
孟七七惊愕不已,妖兽都在秘境中待着,张家本身也并没有秘境,此地怎么可能会有妖兽。来不及细想,孟七七与陈伯衍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声音的源头在山的深处,两人中途碰到了张家的巡逻队,他们也正急匆匆地赶去,神色之中难掩焦急。领头的看见两人,连忙断喝:“你们是谁!?”
孟七七回身就是一把尘土抛出,几人忙不迭遮挡,再往前看,前头早没了两人踪影。
“马上传讯回去,有外人闯入!”
孟七七没去管身后动静,为了赶时间,他甚至用上了惊鸿照影。几乎是须臾之间,孟七七与陈伯衍的身影已经一左一右出现在最深处的洞穴入口。
入口处有两个张家人持剑把手,且这两人竟然都是第二层大圆满的修士!
“停下!”对方瞧见忽然出现的孟七七与陈伯衍,亦是神色大骇,攻击立出。
孟七七也不与他们含糊,妖兽的嘶吼声近在咫尺,他心下一凛,脚步不停,一脚飞踢在其中一人胸口,身形如鬼魅般蹿入洞中。
然而他刚刚入内,一股喊着浓重腥味的热乎乎的劲风便扑面而来。孟七七不得不抬袖抵挡,待劲风退去,他看清楚洞内乾坤,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偌大的洞穴里,一只足有正常妖兽五倍大小的大妖兽四足上都缠着粗壮的铁链,铁链延伸出的尽头,是四根巨大的铜柱。
此时妖兽嘶吼,状若癫狂,四根锁链已经断了一根。十数个张家的修士正左支右绌地躲避着它喷吐出的劲气,连洞内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也无暇理会。
“是罡风,这只妖兽最起码有第三层初期的实力。”陈伯衍第一时间便看出了这妖兽的不寻常,左手拦住孟七七把他护在身后,右手大袖一挥,将罡风挥散。
闻言,孟七七神色凝重。妖兽一般而言都在第二层境界以下,难得有几只特别厉害的,也都只相当于第二层小圆满的修士。而且因为妖兽只凭本能作战,打法蛮横无章法,几乎不可能是同等级修士的敌手。
可这里的这只妖兽呢?第三层初期。它喷吐出的劲气甚至已经形成了罡风,攻击也开始变得有章法。
此刻它正在有意识地挑选自己的对手,被它锁定的那个人,恰好是此地修为最差的那一个。
那人被妖兽的尾巴拍落在地,眼看着就要被妖兽一脚踩中,他连忙滚地避过,大喊救命。
其余人纷纷上前救援,为首的一个大汉虎背熊腰,浓眉虬髯,竟然用双手托住了妖兽踩下来的巨爪。虽托得面色涨红,青筋暴起,可这力气也着实大得吓人了。
“吼!”妖兽被阻,愤怒难当,一口劲气喷吐出来,化作罡风直朝那位虬髯大汉袭去。
大汉当机立断,用力将妖兽的爪子推出,一边后撤一边大喊道:“留两人与我吸引它的注意力,其余人立刻结封印阵!”
电光火石之间,孟七七捋顺了思路。这妖兽在山的最深处,门口还有高阶修士把守,可见是张家豢养在此的。
如今妖兽暴动,他们便准备把妖兽封印。可这妖兽从何而来?陈伯衍是陈家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张家的采石场,那这妖兽与他……是否有关联?
恰在此时,巡逻队的人到了。
陈伯衍神色冷峻,无妄剑已然出窍,“掩护我。”
孟七七心下一凛,“你要做什么?”
“杀了它。”
话音落下,陈伯衍的身影已倏然出现在妖兽头顶,无妄剑上掠过清晖,携雷霆之势重重劈下。
没有人比陈伯衍更加明白进入第三层大境界的妖兽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这只妖兽必须死。
但是张家人并不这么想,虬髯大汉瞳孔紧缩,立刻飞身跃起,“住手!”
他快,孟七七比他更快。
环首刀飞出,叮的一声击中他的长刀,破了他的刀势。下一瞬,惊鸿照影发动,孟七七如鬼魅般出现在大汉身侧,一个扫腿将之逼退。
如此变故,让洞内的其余修士齐齐愕然,更让紧随而来的巡逻队神色大变,“抓住他们!”
洞里洞外所有人齐齐出手,刀剑上元力微光渐次亮起,好不惹眼。孟七七暗叹大师侄如今也会给他找事儿干,手上却不含糊,右手摊开,环首刀飞回。左手唰地抽出秀剑,刀剑合璧,呈十字绞杀,绞出一片剑气纵横,将攻击统统拦下。
这是张家的地盘,孟七七不想与张家结下大仇,便留了手。只求把人逼退,不求杀人。
可陈伯衍剑下无情,短短弹指间已在妖兽身上划开一道狰狞血口。虬髯大汉急得双目通红,“快住手!这可是张家的地盘,休要胡来!”
回答他的是陈伯衍更加诀绝的一剑,无妄刺入妖兽后颈,澎湃的元力瞬着剑刃涌入妖兽体内。伴随着妖兽痛苦的嚎叫声和愈发癫狂的挣扎,所有人齐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陈伯衍收剑的刹那,妖兽轰然倒地,激起一地尘土。而洞外,也传来了更多更密集的脚步声。
孟七七挑了挑眉,转身与陈伯衍并肩面对着怒目而视的张家众人,轻声道:“大师侄,你可给我惹了大麻烦了。”
陈伯衍唇边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我知道小师叔定会护我的。”
“你这脸皮倒是愈发厚了。”孟七七埋汰道。
“芳君只是谨遵小师叔教诲罢了。”陈伯衍低眸道。
闻言,孟七七想起之前他与陈伯衍说的“小师叔护你”的话,气乐了。正要与他说道说道,张家的正主却到了。
人群让开道儿来,一个圆脸男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妖兽呢?”
“少主!”接二连三的喊声想起,巡逻队长暗自抹了把汗,上前道:“禀少主,这妖兽……死了。”
“死了?!”男子推开随从往里跑,果然看见了妖兽的尸体,脚步顿住,“这怎么、怎么死了呢……”
这时,他终于瞧见了此地唯二的陌生人,“这两位是?”
虬髯大汉立刻指着陈伯衍气愤道:“少主,正是此人杀了妖兽!”
“你说他们杀了妖兽?”张家少主看着比孟七七稍长几岁,人却有些呆呆的。可方才他看到妖兽尸体之时,孟七七分明从他眸中窥见一丝喜意。
“少主,你且后退,待属下将这两名贼子拿下。”虬髯大汉说着,单臂一挥,张家众人就要一拥而上将孟七七二人抓住。
可说时迟那时快,张家少主迅速拦在众人面前,“且慢!”
说罢,他转头看向孟七七与陈伯衍,目光仔细辨认着二人手中的佩剑,随即拱手道:“张某眼拙,不知二位可是孤山小师叔孟秀孟前辈,以及阁主座下的陈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比较早~
☆、血晶石
张家少主名叫张庸, 人如其名, 在天才遍布的仙门,平庸得很。但张庸毕竟身份不凡, 眼力也不凡, 一口道破孟七七二人身份, 歇了刀兵。
在孟七七点头承认后,张庸眼底的喜色几乎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原来是二位大驾光临, 四郎有失远迎。”
孟七七微笑道:“贤侄不必多礼。”
那虬髯大汉仍想说什么,却被张庸摆手压下, “你无须再说了, 孟前辈在此, 必定有他的理由。孟前辈,如不嫌弃的话,还请一定随晚辈回家,让晚辈能好生招待一番。”
张庸是张家未来的主人, 旁人见他心意已决, 便都闭了嘴。
孟七七知道这张家之行是逃不过了, 遂点头应了下来,只是此地出了那么大动静,沈青崖却仍不见踪迹,这让孟七七有些担心。他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就去找他,还是隐瞒下来,让沈青崖在外策应。
不过很快孟七七就无需犹豫了, 因为他们在半道碰见了沈青崖。沈青崖说自己跟孟七七一道来了,只是中途迷了路,没找到出口。张庸亦没有多问,温和有礼地请沈青崖一道过府作客。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孟七七用眼神询问着沈青崖。旁人或许会相信沈青崖地托词,孟七七却是不信的。山中的洞穴虽四通八达,但还绕不晕堂堂天姥山大弟子。
沈青崖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孟七七的手心里却被他悄悄塞过来一块石头,不,不是石头。孟七七仔细摸了摸,那块东西入手温凉,光滑细腻,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块血晶石。
可是血晶石难道已经变得随处可见了吗?当初孟七七捡到三块,沈青崖进入洞穴内不过半日,也找到一块,再加上那只古怪的妖兽,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寻常。
或许此行去张家,是场鸿门宴。
思及此,孟七七面上不显,仍轻松写意地挂着笑,与陈伯衍道:“大师侄,你那位陈战叔叔,还在么?”
“十里之内,召之即来。”陈伯衍道。叩仙大会结束后,陈无咎去了孤山,陈战便有了留在外面的由头,带着十来个黑羽军一直跟随在陈伯衍附近,暗中保护。
“好。”孟七七放心了,只要小命有保障,便没什么好怕的。思及此,他拍拍陈伯衍的胸膛,道:“大师侄,且努力修炼吧。”
小师叔等着当你的小白脸,不是让你当我的小白脸啊。
陈伯衍:“……谨遵小师叔教诲。”
张家在清平郡东,占了城东几乎一半的地。是以清平郡虽比金陵小得多,张家却比王府还要大。
张庸对孟七七的到来很是重视,提前派人回家打点,开了正门迎孟七七进去。到得正厅,张家现任的当家人张丙生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张丙生对孟七七三人也礼待有加,这让孟七七终于想起来——他们孤山剑阁本就是仙门大佬般的存在,去哪里不是被奉为座上宾?也就是这些年衰落了些,加之王家与北斗门作妖,才让某些人的眼睛被狗屎糊了,狗眼看人低。
如今叩仙大会上的消息散播开来,从前的尊荣,便也都慢慢回来了。只是张家父子未免太过热情,这让孟七七不禁留了个心眼,与他们打起马虎眼来。
可这说了半天,孟七七都开始追忆剑阁的开山祖师与张家先祖那点屁大的交情了,这父子俩还一个往北扯,一个往南扯,天南海北地与孟七七闲扯淡。
孟七七给陈伯衍使了个眼色,陈伯衍立刻会意,道:“张世伯,晚辈斗胆,可否请教您山中采石场内的妖兽从何而来?”
“这……”张丙生收起散漫,神色露出一丝凝重,“在这之前,三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到我张家采石场来,所为何事?”
闻言,孟七七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用茶盖轻轻拨弄着热茶,道:“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年少时曾在你张家采石,所以来故地重游,张族长可信?”
张丙生看着孟七七,眸光几度明灭,最终郑重地点头,“我信。孤山剑阁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孟兄弟你又是性情中人,张某信你。”
张庸亦道:“我们张家是做晶石生意的,最重诚信。若孟小师叔坦诚相待,我们必定也以诚待之。”
孟七七不予置评,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丙生捋了捋思绪,道:“实不相瞒,那妖兽是八年前忽然出现在采石场的,原本我们应该第一时间把它杀了,可谁知我们竟发现那妖兽的血可以治我家太爷的病。”
“治病?张老太爷身体有恙?可我似乎未曾听闻。”孟七七讶然。
闻言,苦涩蔓延至张丙生的眉眼,他道:“老太爷久病在床,原本我们该遍请良医为他治病,但你们也知道,我张家坐拥一座晶山,而我父子二人却实力平平,若没有太爷坐镇,定会引来宵小窥视。于是我们不得不把太爷生病之事隐下,后来又发现妖兽的血能治病,这才甘愿冒大不韪将妖兽豢养在山的深处,以便能随时取血为太爷续命。”
“老太爷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孟七七问。
“那是一种怪病,我们秘密请了许多大夫来,可却没有一个能说清楚这病的来由。”张丙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即便服用了妖兽之血,也只能吊住太爷最后一口气,想要治好,难呐。”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内仿佛都缭绕着一股沉重的气氛,压得案几上摆着的青竹也垂下了头。
沈青崖与孟七七隐晦地交换一个眼神,站起来道:“张族长,不知可否让青崖去给老太爷瞧瞧?”
“是啊,张族长。天姥山的功法最是独特,有春风再生之效,或许对老太爷的病有所益助。”孟七七道。
张丙生略作沉吟,随即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下定决心:“好,那就麻烦沈贤侄了。只是有一件事张某必须事先说明,我家太爷的病事关重大,还请诸位对外保密。”
孟七七颔首:“张族长不必担忧。”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孟七七干脆与陈伯衍留了下来,让沈青崖独自前往。见状,张丙生对待三人的态度愈加和缓,命张庸带孟七七二人下去休息,自己则亲自为沈青崖引路。
半炷香后,孟七七独坐在安排给他的上等厢房中,等了片刻,陈伯衍便推门而入。
孟七七正摆弄着贵妃榻上的棋盘,两指翻转着一粒黑子,神情专注,喃喃道:“你说,张家父子二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陈伯衍在孟七七对面坐下,拈了颗棋子落在孟七七的黑气下方,道:“何以见得?”
“张老太爷生病,他们秘而不宣合情合理。可若是一只妖兽闯入采石场,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尽快斩杀。凭借张家的实力,这妖兽在他们手底下走不过一回合,那他们又是哪儿来的机会抢在妖兽死前,发现它的血能治病呢?”
细微之处见真章,孟七七一直奉行这句话。别人说的话编的故事,但凡被他瞧出来一星半点的不合理,他便不会信。
说着,他把沈青崖给他的那枚血晶石放在棋盘的正中央:“又一枚血晶石,加上之前的三枚,一共四枚。这么稀有的东西,一下子就出现了四枚,但妙的是这些年我并未听闻张家有大量血晶石出售的消息。”
“张家的血脉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张庸这儿,只比普通修士好上一些。是以张家这些年做事一贯低调,或许他们只是不想惹出事端。”陈伯衍道。
孟七七反问:“你信吗?”
陈伯衍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冷静地陈述一个可能,不偏,不倚。世人都说他是君子端方,孟七七却道那只是他冷酷无情。
“小师叔还留着那块包着血晶石的布吗?”陈伯衍忽然问。
孟七七当然没丢,递给陈伯衍,问:“这块布有什么问题?”
陈伯衍仔细摩挲着布料,道:“这种布料很特别,虽酷似麻料,实则造价昂贵、刀枪不入。我陈家驻扎在阴山的黑羽军,穿的便是用这种料子做的衣裳。”
“你是说……这三块血晶石来自陈家?”孟七七蹙眉。
“十之八九,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我十二岁入黑羽军,身上穿的、平时用的都是这种料子。”陈伯衍道。
“黑羽军、阴山……”孟七七忽然想到金陵城中的那场截杀,无数个没有实体的黑影从各处冒出,如鬼魅一般。
他忍不住直视着陈伯衍的双眸,问:“黑羽军在阴山戍卫的,究竟是什么?”
“小师叔真想知道?”陈伯衍垂眸,落子的动作很缓慢,似在思量着。
“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你的一切。可你之前从未告诉我。”孟七七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眸光却是冷的,“我竟不知陈芳君是堂堂陈家的嫡子,也不知陈家对于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来说有多高不可攀。如今我再问你,你想作何回答?”
陈伯衍执子的手一顿,抬眸看着孟七七,心口像被绵密的针刺过。然而他终是想不起来更多,许多事无法言说,亦无法辩解。
他顿了顿,终是问出了那个埋在心底的问题:“我把从前都忘了,你可恨我?”
孟七七却挑眉道:“我恨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陈伯衍:“……”
孟七七双腿盘坐着,唇边的笑意里忽生一股匪气,“当年你为何不对我坦白,是为我好,还是来不及说,都已经过去了。今日之乐不可解昨日之苦,除非时光倒流,否则多说无益。我只要你的如今,如今你是否能对我如实相告。”
陈伯衍静静地看着孟七七,一眨不眨,好似投入了全部的心神。良久,所有的感触都化作他唇边一丝无奈笑意,“小师叔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阴山之秘,事关整个仙门,五山十四洲,我陈家代代驻守阴山,牺牲无数,以鲜血守得太平。纵使我爱你入骨,有些话不能说,那便不可说。”
陈伯衍的话里,包含着浓浓的血腥味。
孟七七从以前就知道他肩上必有重负,有那么多人藏在暗处恨不得他死,孟七七多心疼啊。于是他挣扎着活了下来,又跟着周自横当上了孤山的小师叔,所求不过是能快意恩仇。
能同喜欢的人一起御剑凌风,毫无拘束。
也能在碰到诸如陈无咎那种眼睛长在臀上的王八蛋时,戳瞎他的狗眼。
“除非……”陈伯衍继续道。
“除非什么?”孟七七忽然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