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38)
杀不死他,又不敢放他出去,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疯了!
狱卒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引起季月棠的注意,仅仅只是远远监视着,他都感觉背上一片凉意。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急忙回头看,却见是赵将军亲自来了。
“赵、赵将军。”狱卒惊魂未定。
“还是老样子?”赵海平问。
狱卒连连点头。
赵海平往季月棠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大步走过去,隔着栏杆看着他。
季月棠发现了他的到来,转过头大方得体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道:“赵将军日理万机,今日怎么又有空来探望我了?”
赵海平蹙眉,无论接触多少次,看着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他都有些无法接受。
“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可是你搞的鬼?”赵海平单刀直入。
“学生还想考状元,怎么会呢?”季月棠摇头,而后不待赵海平蹙眉,他又缓缓说道:“这是他原本该有的结局,神京这座城,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赵海平沉声:“什么意思?”
季月棠仍旧温和平静,道:“意思就是,他既非明主又非枭雄,不过是一介庸才,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赵海平凝眸:“这就是你的意图?篡夺帝位,改朝换代?”
季月棠摇头:“将军说笑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过是尧氏旁系的野种。尧光根本就没有后代,他那样的人,本就该断子绝孙,又哪儿来的香火继承呢?”
说着,季月棠蓦地露出一抹微笑。
赵海平却被他这惊世之语惊得怔住,回过神来时,背上一片冷汗。
同一时刻,神京的东城门处,一道黑影正火速赶往金陵。
夜风猎猎,吹起他的兜帽,露出鬼罗罗那张愈发白皙年轻的脸。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来自金陵的线报——金陵大战损伤惨重,颐和公主身受重伤,情况危急。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坐不住了,只想尽快赶过去见她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大战终于快结束了!
☆、战金陵(二十二)
金陵大战, 已到了最后一刻。
缠花楼的废墟垒起高地, 戴小山登高远眺,望着夜色中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敌人, 吹响了玉笛。
笛声急促, 被元力包裹着, 如同波纹一般在黑夜中散开。
他吹得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忽然间, 那波纹又化作利剑, 绞断了原本回荡在夜空中的树笛声。
两种声音交错响起,互相干扰, 顿时让妖兽的眼中露出了茫然, 而后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好不容易寻回的理智也再度丢失。
树笛声骤停,远处的陈伯兮蹙着眉,遥望着缠花楼的方向。是谁在那儿吹响了笛声,搅乱了他的计划?
他凝眸, 再三在心中确定孟七七已离开了金陵城, 而后深吸一口气, 再度吹响了树笛。
这一次响起的笛声,更加响亮。元力包裹着笛声送入夜空,那明快的曲调犹如雨打屋檐,仔细听,又有金戈铁马之声。
杀机,迸现于刹那之间。
戴小山以玉笛迎战, 两股笛声互相切割,叫妖兽不由露出痛苦之色,四蹄胡乱捣地,行为愈发疯狂。
但戴小山毕竟没有专修音律,只能粗浅地用元力包裹笛声使其传得更远,战力不够。不多时,陈伯兮便占了上风,将妖兽又从失控边缘拉了回来。
尤其是那一只兽王,它本就头脑清晰得很,攻击有章法。在它的带领下,妖兽们集中扑向一处,只听“咔嚓”一声,防御结界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
“它们要进来了!要进来了!”
“啊啊啊啊!”
“快拦住它们!”
惊慌声中,附近的修士们齐齐上前,在裂缝碎开的刹那,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剑,填上了那个窟窿。
“不要慌!都到船上去!”金陵的官差们奔走在一个个营帐间,大力地呼喊着。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他们把能够找到的船只全部聚集到湖畔,并迅速让百姓们转移到船上。
至少妖兽目前来说仍是不会游泳的,为了以防万一,也要把尽可能多的人转移到水上。
“快、快快!”
“都别光顾着哭了!赶紧跑起来!”
一声声催促不断地在湖畔响起,徒有穷奔走在人群中,不断留心着周围的变化,偶尔回头看向缠花楼废墟处,担心得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还未变成妖兽的白面具忽然提剑向戴小山刺去。他瞳孔骤缩,瞬间失声。
千钧一发之际,戴小山忽然弯腰避过那剑。待白面具将剑下压,欲劈他后背时,他又忽然跃起,从剑的上方掠过。
笛声没有断。
戴小山的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但笛声还没有断!他还在牵制对方!
见状,徒有穷攥紧了拳头,飞快地往反方向奔去。他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要快、要快、一定要快。
而后,就在他不断的祈祷中,湖畔亮起了灯火。
那灯火与官差手中用来照明的火把不同,有着不同寻常的冷色。可这落在徒有穷眼中,却代表着希望。
一点、两点,湖畔处不断亮起这样的灯火,不消片刻,便如一条璀璨的玉带将湖畔包裹。那灯火倒影在荡漾着微波的湖中,照耀着湖上停泊着的游船,美轮美奂。
徒有穷不再迟疑,甩手一道剑光冲破云霄。
那就像一个讯号,负责点灯的修士们瞧见剑光,立刻高声呼喝:“擂鼓!”
刹那间,湖畔响起了整齐的鼓声。灯火照耀下,上百面大鼓、小鼓沿湖安放,由青壮年持鼓槌,同时敲响。
“咚!”一声震天。
“咚!”二声撼地。
“咚!”三声荡妖。
鼓声激荡,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整个莫愁湖畔,无论是戴小山的玉笛声,还是陈伯兮的树笛声,都不堪一击。
陈伯兮不可置信地抹去唇边的一丝血迹,再度望向湖畔的眼睛里,阴沉一片。他抬起手,碎裂的叶片从他的指尖掉落,不一会儿便在黑夜中失去了踪影。
但他想不通。
这些鼓声里没有任何一丝元力的波动,这只是简单的声音的叠加罢了,为何能伤到他?这竟能伤到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要去缠花楼的废墟上看一看那个和他用笛声较劲的人是否也受了伤。
然而敌人的截杀已经来了。
他望着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包抄而来的修士们,二话不说立刻从屋顶跳下,隐入黑暗。
“别跑!”
修士们踏着震天的鼓声紧随其后,转过一个街角,迎面却又涌来一波白面具。仇人相见,自不多话,提刀便砍。
与此同时,姚关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缠花楼废墟,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口比他人还要高的青铜古钟。
“还好赶上了。”姚关抹了把汗。
“只有这一口?”戴小山蹙眉。
姚关跟他提及的计划中,可是足足有三口钟。
三口钟,三足鼎立,再辅以百面鼓、玉笛,铸造音律大阵。这是金满和孟七七从周自横留下的那张曲谱中琢磨出来的法子,只是如今缺了沈青崖的琴和其他几样乐器,不知道能不能行。
但戴小山心中对此已有了一点信心,因为鼓声起作用了。
没有附带一丝元力的鼓声,却汇聚了百姓们奋勇杀敌的决心和滔天的恨意,而这些汹涌澎湃的情感借由鼓声传达出来后,有了不可想象的威力。
“来不及了,我们先开始吧。白面具早有准备,秘境里的钟被他们大肆破坏,我不能保证另外两口钟能如期送达。”姚关道。
事已至此,两人不再废话。
戴小山重新拿出玉笛,姚关握紧了木槌,当鼓声再度响起时,钟声与笛声毫无违和地融入了乐声的海洋中。
如意珠高悬于天上,红光万丈。
修士们听着那时而高昂时而古朴的乐声,丹田微微发热,身体里涌动着的血液也在发热。他们好像凭空生出许多力气来,快要告竭的元力也重新变得充盈。
更重要的,是勇气,是不断攀升的士气。
汗水滴落在他们的剑刃上,滴落在不断敲打的鼓面,和黑夜中的莫愁湖上。
血月像在燃烧,湖水似在沸腾,躁动的心快要从胸口、从喉咙里跳出来,那每一朵绽开的血花,都是生与死的证明。
“杀——!”每一位修士,在此刻都仿佛变成了最普通的战士,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在激昂的战鼓声中前行。
敲鼓的青壮年们则个个青筋暴起,用有生以来最大的力气去敲响面前的鼓,让它代替自己发出呐喊。
这些鼓,有些来自戏班子,有些来自官衙、妓馆,它们大小不一、色彩不一,可在此时此刻,都发出了同一个声音。
“让我回去!”好不容易挤上船的人,忽然又咬着牙往岸上走。
她望着灯火和剑光中的湖岸,望着夜幕中破败不堪的屋舍,泪水盈满了眼眶。
金陵,这是我的金陵城啊。
即使逃到了水上,逃过了这一劫,又能逃去哪里呢?这天地悠悠,何处都不是我故乡啊。
这样想着,她不顾阻拦冲下了船,抄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剑,大声呼喊着朝敌人冲了过去。人群的大坝,就这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越来越多的人如潮水般涌回岸边,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妖兽。
“不要!!!”颐和目眦欲裂,凄厉的呼喊声刺破夜空。
可是人潮依旧汹涌,一时间,竟把妖兽们逼得往后退了一些。甚至于在他们的乱砍乱劈之下,只是一个照面,妖兽便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兽王巨大的赤瞳盯着这些渺小如蝼蚁一般的人,抬起兽蹄重重地向他们踩去。
与此同时,它张开嘴巴,元力在它口中蓄积,只一个眨眼,便化作浑厚的波光扫向人群。
“散开!都散开!”颐和疾呼着,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挣脱开保护着她的雁翎卫,冲入了人群之中。
她一剑刺入一只妖兽的咽喉,而后利落地爬上它的脊背,站在尸体上高喊着:“到我这里来!到这里来!”
“颐和公主!”
“是公主殿下!”
凭着一股冲劲扑过来的百姓们,终于在狂风呼啸的海上找到了指引方向的航船。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才生出一丝害怕来,而后拼命地朝颐和公主那里去。
“轰!”兽蹄踩下,倒地的人却发现自己并未被踩成一股肉泥。
他们疑惑地抬头看去,就见几个修士挡在面前,牢牢地撑住了那只粗壮的兽蹄。
“快走!”修士们的耳鼻中都渗出血来,骨骼发出令人难耐的咯吱声。可他们还在坚持,这时,一个小个子的修士一个滑铲掠直兽蹄下,剑上清辉暴涨,狠狠刺入兽蹄。
“吼——”兽王吃痛怒吼,更加用力地踩下,瞬间将两人踩成肉泥。
另一边,戴小山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沉声道:“继续敲!”
他们为刚才的人潮所震撼,深怕再敲下去,会引发更大的伤亡。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还有什么退路呢?
姚关咬咬牙,木槌再次重重敲击在古钟之上,“咚!”
戴小山则朝着正向自己本来的师弟抛出了玉笛,“有穷接着!”
玉笛抛出后,他看也不看,立刻离开废墟,直奔颐和公主处。他跑得很急,甚至直接御剑前往,看到颐和公主的刹那,他立刻伸手将人捞到剑上,远离战场。
颐和公主的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可谓伤上加伤。
可她此刻无疑成了许多人的精神支撑,断不能退下。
“我没事。”颐和缓了口气,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条缠在自己的腰腹止血,而后又接连吞下两颗丹药。
她看向戴小山,道:“这些百姓交给我,那只兽王就交给你们了。代我向薛阁主问好,请务必,将之斩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能打完了~
☆、战金陵(二十三)
正与兽王作战的, 是薛满山与上官宫主。二人皆是一派领袖, 修为深厚,可对上这么大一只超出常理的妖兽, 他们仍然打得很辛苦。
它太大了, 即便一剑刺入它的胸膛, 也很难伤及心脏。薛满山试过将元力顺着剑刃灌入它体内,从内部将它杀死, 可奇怪的是元力一旦灌入便寸步难行, 能造成的伤害极小。
而且,这毫无疑问是一只具备了灵智的妖兽, 它很聪明, 更拥有着人类无法拥有的澎湃元力。
“吼!”忽然, 它又大吼一声,旁边的几只妖兽便瞬间调转方向,朝薛满山扑来。
薛满山被缠住,虽只有一瞬, 但也大大方便了兽王的行动。它张开嘴来, 淡蓝色的元力又在它的口中蓄积, 只待下一瞬,便要扫向周围的修士。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薛满山一边冲上去阻止,一边在心里快速思考着对策。
“我们必须把它引到空旷的地方去!”这儿人太多了,若想杀死妖兽必须要用大招,可大招根本施展不开。
“引去哪儿?”上官宫主一个闪身掠至他的身侧, 两人双剑合璧斩向妖兽。
薛满山环顾四周,“水里!”
这时,戴小山的声音恰好从湖畔传来,“阁主!这儿!”
两人顿时就有了方向,但兽王不是傻子,他们想要把它赶到湖中,举动如此明显,它一定不会买账。
事实也正是如此,兽王甘愿冒着被薛满山刺伤的风险,也硬是往后退。
它的速度在加快,奔跑时大地都在颤动。一些本就受了伤或体力耗尽的人,一个不慎便摇晃着倒在地上,幸运的被同伴搀起,不幸的便迎来了无数的兽蹄。
好在有颐和公主作为统帅,百姓们不再一股脑儿地往妖兽身上扑,他们大多远离了巨大的兽王,所以并未造成许多伤亡。
可即便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
上官宫主深吸一口气,白色的身影如小山坠落,狠狠砸在兽王的背上。手中的长剑更是“噗嗤”一声刺入它的脖颈,溅起血花点点。
“嚎!”兽王刺痛,拼命摇晃着脑袋企图把她甩下去。
可是上官宫主牢牢地抓着剑,一寸一寸地将它钉入兽王坚实如铁块的皮肉。
“散开!”薛满山断喝着,一剑砍向兽王的脚,阻挡它踩向人群的步伐。
不远处,两个不同的方向,戴小山和颐和公主都在紧急排兵布阵。
戴小山想起了金满的火和金线,调动起零散的修士甚至是许多青壮年,再三叮嘱着将心中的计划告知。
“能做到吗?”他满脸肃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问。
“能!”回答他的是掷地有声的一个字,众人旋即散去,奔赴四周。
另一边,雁翎卫统领杨齐又回到了颐和公主身侧,支撑着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身体。颐和公主已经服下了今日的第九颗丹药,目光扫过越聚越多的人群,眉头深蹙。
这时,有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跑到她身边耳语几句。
杨齐为了颐和的安全,本想拦住他,却反被颐和伸手拦住。那人说完话后立刻离开,颐和则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戴小山的方向,似在思考着什么。
那人是戴小山派来的,他有一个计划,需要颐和公主的配合。
这计划听起来有点冒险,就连一想大胆的颐和公主都忍不住心生犹豫,可她能感觉到掌心的不断变冷——她撑不了多久了,即便再冒险,也得试一试。
“杨统领。”
“在。”
颐和盯着他,问:“我现在需要你和你的人手,尽最大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百姓指引到正确的方位,能做到吗?”
杨齐心中狐疑,可接触到颐和那疯狂又冰冷的目光,他又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请公主殿下吩咐。”
“好,你这样……”颐和公主说得很快,期间夹杂着无法忍耐的咳嗽声,脸色愈发苍白。而就在她话音降落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古老悠扬的钟声。
“咚——”
第二口钟到了,钟声与鼓声、笛声遥相呼应,激昂的乐曲传入夜空,让如意珠都愈发殷红如血。
“快去!”颐和推了一把杨齐,目光转向缠花楼的废墟,徒有穷和姚关在那里,像孤岛上负隅顽抗的两个求生者。
乐曲还不够完整,但它的功效已经开始逐渐显露。
修士和百姓们的士气愈发高涨,妖兽们却开始痛苦的发狂。即便是原先还保佑理智的妖兽,如今也赤红着眼,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它们似乎越来越痛苦,想要捂住耳朵,却奈何四蹄太短。它们剧烈地喘息着、撕咬的动作频频被干扰,甚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快!你带人去北面,还有你,去南面,快!”杨齐不断地发号施令,将雁翎卫迅速调动起来,护着百姓往不同的方向转移。
这些方向并不一定都安全,可是被乐声激励的人们,已经忘了胆怯。
然而即便如此,在战场上的大规模转移仍然是非常艰难的。而杨齐举目眺望,就能看到许多修士们也在进行着迅速的转移。
戴小山御剑到了高处,将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的心中很急切,因为每拖一刻,或许就代表着一条人命的逝去。可他必须等,不能急躁、不能冒进,为此他紧咬着牙关,手心里都是紧张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