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平日里执笔握剑都稳的不行的手, 如今搭在膝上,在桌案之下轻轻颤抖。他略一低眸,抬眼的时候, 凝着浓稠的阴翳。
可下一刻, 他恢复了往日的漠然神情。
“他的事情, 我自会查清。”谢衍道:“在流离谷之战后,我已亲自去寻, 无所获。叛变这么大的罪名, 没有听到自辩,按照规矩, 不宜妄下定论, 待我把他带回, 细细盘问,才能回应诸位的关切。”
他的口吻看似公正, 并未透露亲近之意,可从“他”的指代中,却隐约透出些特殊。
“无涯君嫌疑重大, 却已经失踪一月, 应下通缉令,速速带回仙门, 免得他再泄露更多仙门情报……”
“容宗主。”谢衍平素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声音却透着冷意。
“人证物证俱在, 圣人莫不是要偏袒亲传弟子?”
“叛变兹事体大,不得轻易定性, 还需要与本人当面质询。”他随即看向那人,目光幽幽沉沉,“还是, 容宗主对衍的决定不满?愿闻其详。”
容宗主被圣人境的灵力一压,立即汗流浃背,哪敢和圣人正面冲突。
平日甚少管事的道祖盘腿坐着,拂尘搭在手臂间,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时却睁开洞明的双眼,捻须一笑,道:“圣人息怒,与小辈一般计较,不值得。”
容宗主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的宗主们,好像刚才挑头发难的不是他们,真惹怒了圣人,他们就置身事外了。
他也是个识时务的,连忙赔罪道:“是在下不够谨慎,仅凭一人所言,不足以给无涯君定罪,接下来该派人搜索,而非通缉……”
道祖的拂尘虚虚在他手背一拂,谢衍才收回无形的压迫。
道祖的阻拦,看似是在替他说话,实际上是在平衡局面。谢衍微微阖眸,想起昨日短暂的一次谈话。
“圣人,杀死魔尊的,是你吧。”道祖仍旧是乐呵呵的模样,语气却颇为笃定。道祖逍遥子智慧通透,平日私下里很好相处,一但涉及仙门大局之事,他便有圣人境的无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谢衍没有正面回答他。
“呵呵,老道并无他意,只是想提醒一下圣人,倘若你把除魔的功劳推给他,也未必会达到圣人想要的结果。”
谢衍半晌未答,只是道:“道祖何出此言?”
“圣人啊,莫要试图瞒天过海,只有圣位才能对抗尊位,就算魔尊被你重创,也并非是区区一个大乘境界的小子能够对付的敌人。只有成圣,才能体会到其中差距。”
“何况,若是出现了能越级杀死魔尊的大魔……”须发皆白的道士一个个地将黑白子排在棋盘上,棋子发出哒的一声,在谢衍听来,却显得刺耳至极。道祖却笑眯眯地对他道:“就算是老道,也会认为‘此子不可留’啊。”
谢衍陡然抬眸,目光如电地看着他。就在刚刚,一向仙风道骨,诸事不管的道祖身上,竟然透出了杀意。并不刺骨,却无处不在,仿佛融入了山水草木之中。
道祖不会容许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三圣地位的魔活下去,他只会把变数扼杀在摇篮里,这是他维护仙门三圣利益的手段。
如果道祖出手,殷无极就真的没救了。
谢衍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微微敛衽,道:“我自然会秉公处理。”
而秉公处理,却又谈何容易。
一向不徇私情的圣人,独独在涉及殷无极事情上有些偏心。这一点已经是仙门心照不宣的事情,可这一点偏宠,却成为谢衍的弱点。
只是他平日太过无懈可击,没有人能够打击到他罢了。
“圣人,贫道有一言。”宋澜坐在下首处,作为道祖的徒弟,长清宗的准宗主,他的话分量颇重,就算是谢衍也得听上一听。他没有等谢衍首肯,便不疾不徐地道:“众所周知,圣人唯有无涯君一名亲传弟子,在儒宗也是公认的少宗主,圣人对他颇为信任倚重。”
“我想请问圣人,无涯君为何被您安排在流离谷,是以便于私放魔修吗?他后来的销声匿迹,与您是否有关联?”他端着茶盏,并不饮下,慢条斯理地道:“或者说,就是您的意思?”
宋澜问到了关键。参与战前会议的人都知道,是谢衍亲自将殷无极安排在流离谷关隘,若是殷无极不现身,对谢衍的猜疑便洗不清。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们便会反复怀疑这一场胜利,生出阴谋的土壤,就算他威望日盛,也无法改变人心的叵测。
在他的茶盏触及紫檀木桌面的那一刻,四下俱寂,北风起了。
“宋东明,与其问谢云霁,不如问我——”
风卷起尘沙,在落定之时,一袭黑袍,头戴斗笠的青年站在了广场中央。
他摘下斗笠,露出俊美到魔魅的脸,往日漆黑的眸子,如今已经全数化为深绯,一身冲天的魔气化为烈风,恣意席卷过一切,千树俱摇,苍天胆寒,让修为弱些的宗主被压力逼的神色大变,不得不掩面屏息。
“是你!无涯君——不,殷无极!”
“他入魔了!”
身处最高处的谢衍那副淡然无波的面具终于碎裂,他陡然色变,方才凝结冰霜的眼,一见到他时便腾起怒火。他的五指按着桌面,几乎嵌入木质的案台中,仿佛数百年的激烈情绪都在这一刻充盈胸膛,让他几乎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来。
殷、别、崖,他还知道回来!
不,他回来便回来,偏要挑这个时候回来。
逆徒,逆徒!
殷无极本就是不敬仙神不敬天的性子,如今三圣临前,他一袭黑袍滚滚,偏生闯入这仙修的大本营,如入无人之境。
他太熟悉微茫山的一草一木,收敛魔气从小道上山,戒备严密的儒门竟是无人发现他,直到他单枪匹马闯入了仙门大会。
所有人都用看待敌人的眼神看着他,往日的那些敬畏,小心翼翼,全都不见了,有的只是畏惧,落井下石,与丑陋的快意。
旬日之前,这里还曾是他的家,仙门还是他披肝沥胆保护的东西。
现在,那些风刀霜剑调转了朝向,对准了他。
“果然不错!他已经不再是仙门中人了,那肮脏的魔气——”
“这是背叛,作为圣人弟子,他胆敢——!”
殷无极只是与谢衍含着怒意的眼睛相接一瞬,便立即移开目光,他不想去看里面有多少失望与愤怒。他径直向前,只是挥袖一扫,魔气一燎,便轻易让修为低下者倒伏吐血。
殷无极看向神色沉沉的上宗门宗主们,语气颇多张狂,道:“所谓仙门大会,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瓜分战果,三言两语就要定我的罪,也不照照镜子,你们配么?”
“我为仙门出生入死时,小人却狺狺狂吠,摇唇鼓舌,恨不得拿住我的错处,把我打落云端,教我不得超生。”
“你们日夜期盼着我行差踏错,流言蜚语、猜忌污蔑,口口声声说我‘暴戾恣睢’、‘冷血无情’”、‘宛若魔修’。”
“怎么,我当真入了魔,你们倒是怕了?”他手中举着一束火,只是五指一握,那溢散的猩红色魔焰便坠入他的脚边,腾起熊熊的热浪。而他偏着头,看似轻柔地对着容宗主微微一笑,道:“是吗,容城?”
说罢,只是轻轻沾了一片火焰,容宗主的道袍顿时烧起来,他发出一声凄烈的惨叫。只是一瞬间,他便重伤倒伏,半个身子几乎都烧成黑色。
容城可是大乘期的修士!
他的黑袍被魔气浸透出血红色的纹路,脸上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魔纹,神色冰冷且疯狂。
“仙门三圣,也不过如此,只是虚伪,何来公正?”殷无极轻嗤一声,显得有些轻蔑。他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们心里明白的很,明面上不争,却任由座下的野狗互相撕咬,一切便能如你们所愿了?”
佛宗拨动念珠的手一顿。
就连道祖也敛了笑,微微皱起了眉,道:“殷小友,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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