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着檀香, 一束微光衬的孔圣人画像眉目慈和,照亮万古长夜。
“先生?”少年微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不拜师了?”谢衍见他平日聪明绝顶,所求实现时,反倒显出几分稚拙来。他心下喜欢,于是转过身看向画卷,“今日就由孔圣做个见证。”
“先生愿意收我入门下?”他终于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便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双膝落地,向着白衣的先生端端正正地跪下来,笑道:“今后学生一定更加勤勉,尊师重道,绝不给先生丢脸。”
儒家难免有些繁文缛节,既然是首徒,他便收的认真,一番流程走下来,谢衍想起他还没有个大名,不方便昭告天道,道:“姓名由长者赐,你既然愿拜我为师,那我便替你取个名字。”
少年仰起头,眼睛亮亮的,透着几分孺慕,道:“都听先生的。”
谢衍沉吟道:“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今后,你的大名便叫做殷无极。”又道,“待你行冠礼后,我便替你取字。”
“无极?”少年反复咀嚼自己的名字,以他目前的学问,足以体会出其中的谆谆教诲,殷殷期盼。
他浅浅一弯唇,笑道:“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望。”
“还自称学生?”谢衍坐在太师椅上,接过殷无极奉上的茶,饮了一口,然后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人,轻笑道:“该改口了。”
殷无极便是一笑,唤了一声“师尊”,倾身下拜。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仙道漫漫,日月昭昭,天地见证。
再回首,千年师徒,千年反目。
五百年死生长离。
自此砥定。
*
开春后,殷无极便告别戍边的萧珩,跟随谢衍离开边城,继续漫长的游历。
中洲多平原,边城多荒漠,再往后,便是高原地带。
越是生死一线,越是容易突破,越是杳无人烟处,越是灵气充沛,极利修炼。
谢衍打着磨炼徒弟的主意,把堪堪十五岁的殷无极带上高原。连云山脉绵延不绝,犹在云端之上,却是高寒冰冷,常人不可近。
殷无极灵气属火,谢衍便把他丢进冰湖修炼,并且要求他以灵火“压冰湖之寒”。好不容易将火焰操纵自如,路过吐火泊,谢衍又领他去活火山,让他“胜熔岩地火”,磨炼他伴生灵火的强度。
他一边磨炼灵力,还一边要在冰天雪地里修习君子六艺。
谢衍让他在漫天风雪里修习射术,百步之外命中奔跑的雪豹眼睛;又令他一身猎装,驯服雪山出没的烈性妖兽;更是在深夜秉烛,在溶洞的墙壁上讲数术筹算,教天文地理。
谢衍用剑锋在岩壁之上,行云流水地刻出一道数术题,“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及勾股,这些你都要掌握。今日,我教你方田之法,用以计算田亩面积……”
谢先生讲起数术来,总是爱用两到三种算法,要他全部学会。他才意识到,曾经的私塾时光,体验的是简单中的简单模式。
殷无极手里握着狼毫笔,把纸张铺在崎岖不平的石板上,谢衍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他没有数术基础,有时候听不懂了,就咬着笔杆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题发呆。
谢衍就用书卷轻轻敲他的脑袋,道:“回神。”
“师尊。”殷无极捂着脑袋,语气拖长,语气却甜丝丝的。
“跑神,再做五道题,撒娇也没用。”谢衍硬下心肠,不去看小徒弟湿漉漉的眼睛,却被小狼崽摇着尾巴扑进怀里,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师尊再讲一遍嘛,好不好?”他小声说。
谢衍揉了一把他的后颈,只觉少年可爱,语气也不禁温和些许,“……哪里没学会?”
“勾股。”殷无极对着题一阵猛看,他学东西向来极快,谢衍只需要教一遍就懂,还是第一次被难倒。
谢衍翻看他的卷子,看到其他的题都做得不错,唯有勾股空了下来。
殷无极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道:“师尊,我是不是很笨?”
谢衍有意抑一抑他的小得意,出了几道难题,果不其然看见徒弟被难倒了。
“不笨。”谢衍拿起卷子,为他讲了第二遍,“我再教你一回,你听好。”
小徒弟天资聪颖,谢衍却压着他的修炼进度,让他反复磨砺技巧,锤炼根骨,打好基础。
那些声名赫赫的天才多是以修炼速度闻名,争的是谁先到元婴期,初塑道体,成为独当一面的修士。
可是真正有名师师承的,反倒并不以修炼速度为傲。只有沉下心来锤炼自己,未来才会顺风顺水。
殷无极现在才金丹期,不急着晋升,身体却暂时固定在十五岁少年模样。因为早年流浪,有些营养不良,他的身量显得有些纤细,刚好适合被谢衍揽住,抱在膝上讲故事。
“上古事,我讲到哪里了?”谢衍看着他做完了题,打算给他讲个故事奖励一下,便抚了抚少年的背,问他。
“讲到了项王唱垓下歌。”殷无极最喜欢听故事,谢衍讲史总是深入浅出,让他回味无穷,“楚霸王最后怎么样了?”
“不过乌江,自刎了。”谢衍看着少年期待好结局的模样,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啊……怎么这样。”殷无极失落,项王是他读史以来,接触到最接近于英雄的人物,结局却如此惨淡。
“也许项王是英雄,但是谁说为帝王者,要是英雄?”谢衍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白衣的天问先生盘膝而坐,却是不为打坐修炼。
他把殷无极招到身边来,把小徒弟揽到怀里,让他靠得更近些。少年如今不过半步金丹,身体却因为伴生灵火显得温热,抱在怀里像个小暖炉。
洞穴外是暴风雪,谢衍哪怕道体早已寒暑不侵,却也是喜欢在大冷天抱着徒弟捂手。
“师尊,您别看书了,我还想听故事。”殷无极近来被师尊勒令,不能尝试冲境界,基础的打坐结束后,他觉得无聊,又抱着谢衍的胳膊摇了摇。
“怎么,现在闹起我来了。”谢衍先是伸手按住他的后脑,把趴在他腿上的小徒弟拎起来,淡笑道:“以前不是一口一个先生,尊敬的很么。”
“您那么疼我,会答应的。”殷无极现在还是只小狼崽儿,被他戳了一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唇却扬起来,笑道:“师尊看看我呀。”
惯的他,谢衍又是失笑。
今天没有练习射术,却高强度地学了整整一天的数术,殷无极早就累的不行,很快就窝在谢衍怀里,呼吸均匀地睡过去了。
谢衍也不打扰他,只是执着书安静地读,时不时还拍一拍孤戾又俊俏的少年纤瘦的后背,听他呼吸渐渐均匀。
他心里却在想:怎么这么瘦,还是要给他弄点好吃的补一补。
天问先生第一次养徒弟,也没什么经验,只知道把好东西拿出来堆到他身上。又担心把徒弟教歪,就和养儿子似的,处处都管教着。
殷无极天生一副锦绣姿容,本就漂亮的很。谢衍用最好的衣料给他裁衣,最奇珍的天材地宝替他塑根骨,诗书礼易教着,琴棋书画熏陶着,一点点地打磨出他的心血之作。
等他把小徒弟拾掇的漂漂亮亮,见少年蹬蹬跑到他前头去,又转过身笑靥如花,脆生生地叫他“师尊”。
谢衍才明白,为什么道祖叫他收个徒弟承欢膝下,这感觉的确不同。
自己独自一人走过高寒雪山,看遍寻常风景,当然比不过有个好孩子扯着他的衣角,活活泼泼地闹他,来的心神愉快。
雪后的山路上,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师尊,您等等我。”殷无极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玄色的劲装勾勒出少年人新柳一样柔韧的身段,他好不容易追上来,呵出一口冷气,然后扯着他的白色广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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