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他的徒弟承着无数的风霜刀剑,哪怕付出的是他数千年的清白声名,他也要徇私一次,把他元神都快碎了的徒弟,捡回来,一点一点地拼好。
哪怕他手段激烈疯狂,不配为人师表。
哪怕殷无极恨他入骨。
哪怕道心皆破。哪怕三劫齐动。
他也要救。
若是这样都救不得……
圣人看向九天之上的通路,决定去孤身闯上一闯。
为人师长者,哪怕是天道夺他,他也要拿起剑,去试一试能不能斩了这天道,还他一个自由。
“我收他做徒弟的时候,想着:孔圣弟子三千,颜回为其中最出类拔萃者。上古圣人有颜回,我亦然想要个颜回。”
“后来,我再也不想了。他不是颜回,我亦然不是孔圣。”
谢衍长叹一声,揉过怀中少年脑后的发,微微笑道:“我不要我的徒弟死在我前头。”
殷无极埋首在他怀中,长发低垂,看不清神情。
他听到谢衍说:“师父是什么,是师,也是父。”
“我是师父,天生该燃烧自己,化成他的一束光引路。”
“他渡万魔,我渡他过河。”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我走在他前头。哪怕是山海,我也得为他平。为人师长者,自然要比旁人更强,护不住徒弟,算什么师父。”
帝尊伏在他的肩头,仗着他看不见,已是泪流满面。
谢衍继续用温柔的口吻,对他道:“你问我,为什么是别崖?”
“我看向这天穹之上的通路,他扫这四海八荒的沉疴。他是我遗留在人间的大道,若我破不了这万万年不可破的天路,若我的剑斩不平这天命,若我被这不公天道也燃尽——”
“他就是我留在这个人世间,唯一的火。”
第76章 同去同归
天魂白衣飘飞如深雪。他垂下眉眼, 看着端坐床榻上的儒门君子,神色带着淡淡的愁绪。
“准备好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都是要走着一遭的, 来吧。”谢景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能笑着道。
“总比天雷加身, 挫骨扬灰来的好些。”
他提起那场坠天时,心情已然极是平静,好像他并非是从人间至圣坠落青云, 而是轻飘飘地去红尘走一遭。
他这一次历劫,经历了碎骨粉身、神魂破碎、修为尽散、宗门破败、道统坠落。
当年谢衍为仙门鞠躬尽瘁, 设下可以维持仙门运转数千年的公正律令, 构建限制未来仙门之首权力的制度。
再归来时,他却见公堂之上,皆为沐猴而冠者!
三千年修为,东流而去!
两千年改革, 废黜殆尽!
如此打击,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再站起来呢?
但他是圣人谢衍, 天劫也打不断他那根骄傲的骨。
就算被挫骨扬灰,他也能笑着从轮回中归来, 仿佛只是去远游一场,而非踏破生死关。
他仍然能笑着自嘲:“谢云霁平生, 看似辉煌,可他最终却一事无成。”
他复兴儒门,却道统败落。百家归一, 却又四散。靖平仙门,而今牛鬼蛇行。
若他此番兵解重生,历劫归来, 连一人都渡不了。
那他这一生,死而有恨。
“你后悔吗?”天魂微微阖眸,问道。
“紫微星东现时,圣人降世,你为天道择定的天生圣人,毕生复兴儒之道统。你却要反了这天,当然会为天道所忌。那次飞升,雷劫之重,渡劫者必然十死无生,就算你尽全力,胜负犹未可知。”
“你把一切筹谋封在了红尘卷中,连自己也骗,记忆干干净净地去渡劫,果然骗过了天道,让祂以为——你死了。”
“我是你记忆的容器,哪怕时间过去五百年,我也依然读不懂你当年的意图。”
天魂顿了顿,道:“你本有许多种选择,自行兵解转世躲劫,难度也更低些。只要不去碰那通天路,你也不必落到如此地步。”
“圣人谢衍本就是万法之宗,修为通天彻地,纵横天下,何处去不得?三劫齐动又如何,何以至此?”
“不杀身,怎成仁?”谢景行轻轻咳嗽一声,这身虚弱多病的躯体,这薄命早夭之相,就是天道夺他气运的后果,不是慢慢调养就能治好的。
他无奈笑道:“何况当年我没得选。就算把情劫最黑暗的部分封在你躯体中,你也不知那种感受。情之一字,最是催人疯狂,我总不能为了渡劫,当真把那孩子给杀了吧?”
古往今来,也不乏杀妻证道者,可他们自以为渡了情劫,最终皆归了尘土。
这道早已入魔,又从何证起?
做师父的,对最爱的弟子动手,他忍心么?
“……”
“在天道的面前,圣人也不过凡人啊。”他笑着说,语气却几多不甘。
“凡夫俗子,若想兔子搏鹰,若是舍不出这一身虚骸形,又怎么将这天道拉下九天?”
“哪怕你为天道所忌,只能躲在他人气运之下。哪怕你一身沉疴病骨,哪怕你最后,会是以燃尽你这一身修为做代价?那是三千年清修啊,值得?”
曾经的天下至圣,怎会被一具躯壳困住他的文心剑魄?
“值得。”谢景行似乎想起了什么,长长墨发披在肩头,漆黑眼眸瞥来,带着一星两点的笑意。
“而且,天道忌惮我这么多年,我总得给祂,造成一点麻烦才行。”
一时间,异光乍起,将一人分魂笼入那耀目的白中。
远超于躯体的修为冲击着他的灵脉,若非魂魄的境界护住全身灵脉灵骨,又提前淬体除冗余道基。否则,灌顶的修为刚过合体,他的身体就会崩裂。
“你现在的躯体,会被圣人修为重塑。”
天魂警告他:“挫骨扬灰的感觉,你可能还要再体验一遍,若真的受不住,就睡过去吧,去识海里。我会保你无恙。”
谢景行跪坐在榻上,长袖逶迤,汗湿重衣。他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没有一处不痛,却是生生咬着牙,忍了下来。
“这是你,教我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的……缘故……果然……先见之明。”
“灭绝五感之苦,天雷加身之罪,又是如今裂骨切肤之痛……”天魂看着他忍耐痛苦的神情,叹息着道,“五百年前设下重重棋局,算计了天道,也算计了自己,又是何苦?”
灵脉里的灵气在暴动,谢景行痛的爬都爬不起来,却还有闲心与逐渐化为白色灵流的天魂笑谈:“结、结界立了吗?别把别崖给招来……这样怪狼狈的……不好看……”
“我去了一趟,骗他睡着了。”天魂心里补充,等会你就能见到他了。
“那就好。”谢景行这才松了牙关,发出痛楚的喘。
“……”他的主魂是真的倔的很。合魂这么痛苦的事情,也要讲为人师表的风度。
谢景行已经听不见他的自言自语了,汗水模糊了眼帘,骨肉正在被极为精纯的修为碾碎又重塑,属于圣人谢衍的灵流在他的经脉里肆虐。
若不是本属同源,又是取回修为而不是真正的灌顶,怕是方才就死过数回了。
天魂看着倒在床上的青年,周身暴动的修为不断让他的躯体崩裂又修复。血从他雪色的衣衫上渗出,将床榻濡染,而那具凡躯病骨,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淬炼中,逐渐显得肌骨通透,接近当年圣人道体,蕴着淡淡的儒道之灵妙。
“去吧,去识海里,去见一见他,解开你最后的心结。”
天魂的面貌已经全然模糊,逐步化为清透的白色灵流,向着床榻上的青年融去。
他的意识坠入了识海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红尘卷的神魂印记,也在他的掌心渐渐浮现。
*
寒江之上,唯有孤舟飘摇。天地飞白。
少年的身躯带着温暖的热度,依偎在白衣先生的身侧,像是许多年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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