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以谢衍还是殷无极的身份,倘若当真定了道侣,定会引起修真界震动,照理说,他们的典礼也会极尽豪奢,昭告五洲十三岛。
可偏偏,他们各为一道至尊,又曾是亲传师徒,碍于伦理,大操大办是不能了,但以二人的孤傲性格,若拥有彼此,也不需要那些寻常的祝福。
“……师尊,回避一下?”殷无极的手放在衣襟上,却迟迟未能动作。他略略抬起眸,无奈一笑,道,“您看着我,我怎么更衣?”
“我哪里没见过?”谢衍的回答颇带揶揄,“你被我从小看着长大,现在都要做为师的人了,帝尊羞什么?”
“……身上有伤,难看,您给我留点面子吧。”殷无极摇了摇头,轻声道。
殷无极之前做他情人时,热烈而奔放,胆子大到什么都敢做;亦是作那风流浪子模样,总是勾着他不放,不吝于展露自己天地雕琢的躯体。
如今,他一如往日地站的笔直,笑吟吟地拢着袖,衣袍却保守地裹紧,看上去无甚大碍,实则有累累伤口被覆盖在衣袍之下,强撑着,装出那游刃有余的模样。
往昔笑傲天下的魔道帝尊,此时难得的迟疑,一下子就击中了圣人的心。
“好,我出去一趟。”谢衍沉默半晌,举步离开,却又在门前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圣人循声望去,却见他的爱徒侧着站在镜前,玉冠从他轻颤的右手跌落,发出碎玉之声。他整个人站在阴影之中,身上残损的帝袍从肩胛渐渐滑下,委顿在地,像是一地的残花。
他略略转身,撩起那覆盖满背的长长墨发,一束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肩上,苍白强劲的脊背上覆满了狰狞的血痕,似白瓷上突兀的裂纹。
剑中帝君往日执剑的手,已经握不住一顶玉冠。
谢衍竭力收回视线,假装未曾看见这一幕,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攥紧了手中儒卷。
回到庙前,他把堆满的聘礼放去了右侧偏殿,然后展开手中儒卷,执着一支狼毫笔,凌空绘着什么,近乎织梦。
很快,往日端肃的天问殿,便缀上了红锦,从庙前到圣人像,铺上了锦绣红云,供桌前的喜烛改成龙凤式样的模样。
至于祭牲与果品,他没放。
整个修真界,压根没见过有人在自己的生祠结契。
作为儒道圣人,他带头破坏礼法,要是前殿供奉的先圣们有灵,估计都能气活过来,斥他学富五车,倒背《礼记》,却在人生大事上把书给吃了。
“吃书就吃书吧,就宠他这么一次……”谢衍垂眸笑了,眼底的寒潭深水,此时也融为清波,笔锋落在儒卷上,只是一绘,整个圣人庙之上盘旋不去的天劫阴云,就被那凌厉一笔驱散。
没有礼乐大典,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高朋满座,没有宾客满席,连天与地都在震怒。
谢衍无论怎么卜卦,处处是死局,条条是绝路。
但圣人压根不在乎。在他从天道之下脱逃,重回圣位之时,此间天道便视他如眼中钉,既然都已经把天道得罪死了,他为何还要在乎天道的感受?
天地不容又如何?灾星大炽又如何?卦象大凶又如何?
近乎灿烂的晚霞化为七彩的祥云,隐约有嘹亮的凤鸣穿云破月,本应该笼罩在紫电之中的微茫山天边,近乎被人强硬地抹去一块,添上温柔笔墨。
“我说今夜是吉时便是吉时。”与自己的神像相对而坐的圣人,手中儒卷长长铺展,字迹仿佛流动,他看向洞开的门外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笑道:“我说现在天降祥瑞,便要天降祥瑞。”
谢衍再落笔时,甚至连五洲十三岛那些懂命数之人,皆是抬头望天,一副神志恍惚,不敢置信的模样。
骗人的吧?
怎么会有人拨动星轨,只是为了给今晚加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当谢衍搁笔收卷时,整个微茫山周围天劫聚拢,黑云压城,而独独山顶之上遍布烟霞。
天问殿已然铺满软红千丈,如那人间喜堂。供桌之上,除却摆着香案与喜烛外,还一左一右供着两把剑。
无涯剑与山海剑并称“双绝世”,曾经也被主人并排摆放。尔后许多年,它们一直王不见王,如今再聚时,剑鸣声,一个清冽,一个顿挫,好似在交流什么。
脚步声响起,剑鸣也一时停歇。
“……师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极是好听。
谢衍本是在剪去多余的烛花,循声转身,望向天问殿门前,只见广袖飘荡,锦袍墨发,满眼艳绝的红,恰是凤凰花的灼灼。
“您给我选的结契礼服……”殷无极走到他面前,唇角带着笑,甚至还抬起广袖,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便能看见衣料间游动的龙与凤。
殷无极把配套的玉冠摔碎了,所以干脆也不束发了,等着师尊替他挽,所以长长的墨发落了满肩背,行走之时,绯衣如流动,好似最璀璨的春光。
他淡笑着撩起眼帘,瞥来多情的一眼,“这一身,可是比女子的嫁衣还要过分,圣人早就对本座图谋不轨了吧?”
“帝尊如此姿容,合该以天下锦绣奇珍点缀之,怎么叫过分?”谢衍捻起一撮香料,放入香炉之中,动作优雅。他眼观鼻鼻观心,端住了腔,“再者,为师又怎是执迷于色相红尘之辈……”
“圣人若是敢抬头看我一眼,我就信您。”
“……”
殷无极明知自己一身绯衣时杀伤力有多大,唇边却依旧噙着笑,略略俯下身,从背后揽住端坐调香的师尊,未束的墨发便落满了他的肩。
“您挑的衣服,怎么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呢?”他压低声音,笑着在他耳畔吹了口气:“莫不是您,问心有愧?”
“说啊,您是不是馋弟子的身子,慕弟子的好颜色……这么多年,您也睡过我无数次了,是不是每一次在我怀里醒过来时,都想着把弟子娶回家,名正言顺地替您暖床……”
谢衍眼睛已经黑透了,他把手覆在殷无极环着他脖颈的手臂,略略侧头:“……别崖。”
“让我想想,圣人的旧居中摆着什么……‘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您喜欢我那么久,不仅用工笔绘我的模样,连这样的诗都能题在屏风上。当年,怎么就不肯当面说一句爱我?”
殷无极看似笑意盈然,可绯眸中尽是痴狂。
“相思一笔一划怎么写,您可知道?这五百年来,我夜夜的不寐,我为您落过的泪,泣过的血,发过的疯,您可知晓?”
他低头吻过谢衍的墨发,声音完全黯哑,低声道:“为什么您不早点回来,为什么是在我的终点,为什么时间不饶我……”
“若是还有十年,您与我,去山中隐居,我们去做夫妻。哪怕再荒唐、再悖德,您只要敢娶,我便敢嫁,嫁妆便是送给您的那座白玉京,我愿给您一座天上城,您来做我的天……”
谢衍近乎悲郁地阖上眼。
“怎么,先生又不敢看我了。”殷无极古怪一笑,浑然不知自己的神情有多狂热。
砰地一声,殷无极把他推在圣人像前的香案上,在他亲手雕刻的神像前,俯身咬住圣人的脖颈。似在渎神。
木胎泥塑的神像高居神坛之上,眉目是一低垂的温柔。而血肉之躯的圣人,却被他笼在阴影之下,一身绯衣的帝尊抱着他,好似要把他浑身的骨骼给嵌进自己的胸膛里。
他的神情似是疯魔,似是悲慨 ,圣人的血染红了他方才寡淡苍白的唇,晕开一片胭脂的红。
“……我、不是故意的。”殷无极在尝到血的那一刻,忽的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唤回了他难得的清醒。他的瞳孔摇晃着,破碎着,“我怎么伤到了您,我怎么敢……大婚之日见了血,这样多不吉啊……”
他浑然忘了,自己是浑身浴血着被带回山的。
仅仅几个时辰,红尘卷就快压制不住他的魔气了。他的神魂破碎的快拼不起来,即将化为行于大地的人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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