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态度很好,可惜顾长雪忙于工作,没兴趣做白老鼠。再加上坠崖事件后,他的这些毛病逐渐不再能影响他的生活,往后他便没再继续复查。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佛子说的那些话。释天佛子和……”
顾长雪本来想说“和无名魔君”的,出口前及时止住,字音一转:“——好像对轮回和地府的态度很特别,从不允许寺内僧人研究与之相关的法术。”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禁的,也没听说现世的和尚会忌惮这些:“这其中多半另藏缘由,能解释释天佛子为何九次轮回入凡尘,又为何在第十次时销声匿迹。”
无恙魔君沉默着思索了片刻,转身走向木窗,刚伸手略推开了些缝,又反手关上:“……”
“怎么?你还有别的问题?”顾长雪挑起眉头。
“……外面有巡逻的弟子。”无恙魔君撑着木窗没回头。
“以你的修为,还怕巡逻的——顾颜!”顾长雪倏然而起,雪色袖摆扬卷而出。
无恙魔君笔直坠入袖中,被卷至顾长雪臂怀里:“喂,你——嘶,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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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是冷,还很坚硬。
那触感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什么金属做的傀儡。
顾长雪几乎以为这真的只是对方派遣来的一具机关人偶,但紧跟着他便想起当初在《死城》时方济之曾说过的话:
“……每次犯病时,我都会觉得寒气彻骨,痛从五脏六腑里泛出来,很严重时四肢僵劲,只能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那时候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截冰棍,外表看不出什么,但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裂……”
顾长雪听力向来敏锐,几乎在回忆起这段话的瞬间,耳朵便听闻了方济之描述的那种开裂声……
“咔……”
极其细微,像是某种机械的内里裂开了痕隙,连带着周围的零件也跟着松垮崩坏。
顾长雪的瞳孔微缩,看向对方那双微阖的眼眸。
那些原本只是流溢在眼底的银光不知何时充斥了整颗眼珠,衬得那对原本墨色的眸子剔透得不像是活人该有的。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长雪再怎么异于常人,也看不穿对方躯壳深处的情况,只能姑且用正常疗伤的法子为无恙魔君渡气,“就这样还问我的病。”
殿外传来弟子的叩门声:“剑君,可沐浴好了?我进来将木桶取走。”
“不必,”顾长雪将人扶上木床,第二遭做这种事,倒比之前在匪帮营地时驾轻就熟多了,“明日我自送出去。”
“剑君,寒江上灵炁浓郁,那水凉透后留在紫琼珂很快就会凝结成冰,还会吸取灵炁……”
无恙魔君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僵直的四肢撑起身体,在弟子不赞同的劝说声中略有些跌撞地走向衣柜,拉开柜门,半摔进柜里。
“……”顾长雪顿了片刻,感知到某人在衣柜里收敛了魔气,一边在心里骂着强撑什么,一边槽着躲进衣柜未免也太过狗血,起身挥开木窗,“那你进来吧。”
弟子跨入殿门的同时,顾长雪一甩衣袖,将满室魔气送入窗外寒江的冷蔼中。
“剑君。”弟子走进寝卧,向顾长雪行礼后踏入屏风后,“……剑君沐浴,为何不关窗?”
“刚开的,屋里水气太重,我不喜欢。”顾长雪淡淡应了一句,“你稍——”
“咪!”一道毛茸茸的身影忽然跃上窗台,被杵在浴桶边的弟子吓了一跳,爪下登时一滑,栽进屋里。
野猫被吓得直炸毛,哈着气弓着腰退到它熟悉的窝边,后爪熟练地一扒拉,刚蹿进柜门,就跟无恙魔君正对上视线:“……哈!!”
它猛地往后一弹,身子顿时将木柜的门彻底撞开。
弟子下意识地望过去,恰好同半屈着一条腿靠坐在衣柜里的无恙魔君对上眼:“……”
……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剑君,这是……?”弟子腰间的剑无声出鞘,悬在肩侧直指柜内之人。
顾长雪无言地扫了眼屏风后对峙的三方,忍不住揉了下额角。
就说躲进衣柜不牢靠。这还不如直接在床上躺着,他还能拿“替友人疗伤”做借口。
好在无恙魔君在柜门被彻底撞开的一瞬间易了容,这烂摊子也不至于没法收场:“收剑吧。这是我的一位老友,原本说好了今晚来拜会,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原来是躲在这里,想开如此幼稚的玩笑。”
“……”弟子思索片刻,收起御剑,伸手将猫拎起来,熟练地一翻面,“到年纪了?剑君,这猫我带去弟子堂了,不打扰您与友人叙旧。”
他一手拎着猫,一手提着木桶,很快便退出大殿。留下顾长雪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睨着无恙魔君:“床头边就有一扇更牢靠的石门,你却偏要舍近求远,躲进衣柜里。”
“……”无恙魔君背靠着柜板瞥了他一眼,又极轻地闭了下眼,并未说话。
顾长雪的视线扫过无恙魔君额头细密渗出的冷汗,不禁皱了下眉:“你不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吧。”
难怪刚刚没去开就在身边的石门,而是选了衣柜。
他蹙着眉半跪下身,伸手去扶柜中的病号。手才碰到对方肩头,便被攥住:“干什么,你想继续在衣柜里坐着?”
无恙魔君动了下垂着的那只手,瘦长的指节从皓袖下探出,夹着几截碎纸:“这是什么?”
“……?”顾长雪愣了一下,“从哪翻出来的,衣柜里?”
先前翻查紫琼珂时,他因为那只野猫独独没翻衣柜,没想到还真就漏了线索。
“这不是你放进来的?”无恙魔君依旧攥着顾长雪的手腕,气力似乎恢复了些,“就在这堆布料里。”
他起身从柜中出来,皓袖一卷,便打散了猫咪辛辛苦苦盘好的窝,从中又落出几片碎纸。
无恙魔君抬掌探出几根神识化作的银丝,将那几片碎纸一并收进手中,又轻轻一振,银丝霎时将所有的碎片拼合成页。
“这纸上记载的似乎是一个能夺取他人灵根的邪术,字迹虽然整齐,但应当是人手写的——”无恙魔君微微抬头,“你为何这副表情?”
“……”因为这张笔记的字迹和行文风格,与佛子给他看的那封无名魔尊的信一模一样。
顾长雪接过那张拼合的纸页:“这是——我写的。但为何会在李白衣手上?”
和那封寄给释天寺的信比起来,这张笔记的字迹更加随性一点。里面提到,用这种法术夺取某人的灵根后,被夺取之人会灵根破损,身体病弱,而夺取者也会遭到反噬。
无名还在末尾写了一行批语:低劣之术。
顾长雪盯着这行批语琢磨,这低劣究竟批判的是术法卑劣可鄙,还是嫌弃这术法低级?
“怎么落进李白衣手里的,你不知道?”无恙魔君淡淡问了一句,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回复。
他将脸上的易容撤去,再度走到木窗边,没打招呼,身影便淹没进寒江弥漫的冷蔼里。也不知是刚刚病发,想要快些回永乐海养病,还是又想到了什么,想尽快去查。
顾长雪抬头望了一眼,才收回视线。拿着那张笔记沉思片刻,起身关上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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