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雪听了一会便没了兴趣,神色淡淡地转头看向车窗外。
前排的司机师傅还在跟周仁心闲聊,吹嘘自己车技有多牛逼、甩脱过多少狗仔,唯一就是晚上会开慢点,那也是为了行车安全……
车内的音响放着丁瓜瓜才喜欢上的电竞单曲,重金属的轰鸣和窗外的车笛鸣响交织,棱角大厦反射着刺目的光。
顾长雪手抵着下颌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一切竟有些陌生。
这里不会有半庭薄雪,更不会有一个人,不论他走到哪里,总能在蓦然回首时看见对方静静站在不远处,再和他争执一番究竟是谁更阴魂不散、神出鬼没。
他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大梦,乍然梦醒后孑然地走出来,连重金属的歇斯底里都显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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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私人表行坐落在S市的老街区,藏身在某条深僻的老巷中。周围还开着好几家茶行、旗袍铺。
下车的时候丁瓜瓜说:“别看藏得深,店面小,这些都是近百年的老店,里面的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大概是觉得这枚怀表对顾长雪来说是一个很私人的物件,丁瓜瓜和周仁心都没跟进钟表店,只说在周围逛逛。
顾长雪戴着口罩、帽子武装整齐地跨进店铺,扫了眼周围琳琅满目的各式钟表,最终在一处堆满零件的工作台后看到了正吹着空调酣睡的老板。
不等他走近,对方就头一歪猛地惊醒过来:“嗯?草,抢劫?!”
老板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哦哦,顾先生。不好意思哈……”
他赶紧站起身,将人引到里间,弯腰从某个旧质的木柜里捧出一个小匣子:“非常抱歉,您送来的这块怀表我们想了很多法子,实在没法打开它。”
老板揭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四分之一巴掌大的怀表。
这表乍一看像是金质的,但保存至今一条划痕也没留下,显然是合金材质。表盖和底面都是磨砂质地,外圈光滑细腻,刻着一圈极为精巧的火纹。
“真怪啊……”老板捧着表又嘀嘀咕咕端详起来,“您说这表是您爷爷留下的,可那时候国内的科技又不太发达,只有国外才能造出这种合金材质。而且……”
老板摸了摸表面:“它到现在还一直保持着37摄氏度上下的温度。这技术,放在几十年前,国内哪儿有?可这表圈上的火纹,又的确是我国古代最经典的纹样之一。”
他像是还不信邪,伸手又试了一次:“——算了,真打不开。能检查的零件都检查了,我们甚至想法子扫看了里面的零件,并不存在残损,实在找不出打不开它的原因。”
老板讲这话的时候,脸上其实挺臊得慌的。也不大好意思去看顾长雪。
毕竟当初丁瓜瓜将怀表送来的时候,他简单扫看了一下样式,就打了包票说这表好修的不行,甚至有点生气为什么丁瓜瓜要拿这么简单的怀表来让他修,简直是大材小用。结果一上手……
“嗯。”顾长雪淡淡应了一声,垂着眼接过匣子,“没事。”
老板愣了一下:“顾先生,你好像不怎么意外?哦,对,我后来听丁先生提过,您这个表送去不少家钟表行修过,连国外的都有。我还看一些八卦新闻说,当初王导就是在钟表行里看到了你,才挖掘您去拍《死城》的。”
“……”不是在钟表行里,是在钟表行外。不过差别并不大。
顾长雪没接话,老板也没追问,这话对于老板来说本就是随口一搭。
老板又断断续续客套了一番,很快便擦了擦手,戴上眼镜送客。
里间的光线不怎么明亮,偏偏门口又正对着窗。
顾长雪出门时,被窗外某片反着正午日光的明橙色刺了下眼睛,蹙着眉望去,看到对面茶行外倒着一辆贴着“外卖”二字的电动车。
也不知道来时的路上遭了什么罪,这车半边的后视镜和把手都变了形。明橙色的车漆剐蹭掉大半,车灯碎得死无完尸。
车的上方就是一扇窗,里面的人影隔着绿窗纱影影绰绰,好像是个外卖小哥正脱着脏得要死的明橙色外套,在跟屋里的另一个人絮絮叨叨抱怨着什么。
对面说话的声音不大,顾长雪也无心去听。只是听不听和他想不想完全是两回事,那些抱怨依旧混杂着夏末正午嘈杂的车鸣声,丝毫不讲道理地钻入耳朵,无端地叫人烦躁。
“……跟部门反馈,屁用没有!都说这往常是他们顶头老大负责的,他们没权限、也没能力帮我。真要命……诶,爸,你给我点儿反应行不行?”
那年轻人不满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都给撞成啥样了!我后面还怎么出门干事去?”
顾长雪下意识瞄了眼那辆惨不忍睹的电动车。
那位“爸”一直没吭声,大概是个严肃的性格,不怎么擅长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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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抱怨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算了,认命吧。后面……换个待在办公室里的文职做做,其实也不错。”
他带着几分自我安慰道:“文职也好,免得总在外面跑,一天到晚地被那个不准确的定位折腾。您不知道,这几年那玩意儿是越来越离谱了,我定个天南,它能给我弄到海北去——唉。但不管怎么说,我还能囫囵个儿地好好回来,已经很不错了,不像那位——”
“别说了。”那位一直没吭声的父亲总算开了口,低声道,“店里人来人往的。”
“顾哥,你发什么呆呢?”丁瓜瓜的声音从顾长雪身后传来。
周仁心走过来,闷着头给顾长雪塞了根雪糕,又把遮阳伞撑了起来。悍利高大的身材往顾长雪身后一杵,投下的阴影比伞都大。
顾长雪收回眼神:“没什么。”
他不想多说,丁瓜瓜却愣磨着想听。顾长雪为图个清静,便同他讲了一遍。
这小子听完就十拿九稳似的一拍大腿:“懂了。这茶行后屋也不是任人进出的,估计啊,那位‘爸爸’就是茶行老板,那外卖小哥就是少行主啊!富二代嘛,好吃懒做的多,估计是被老爹赶出去体验生活了,混了个外卖员当当。”
丁瓜瓜压低声音:“讲真的,就照他们家的财力,电动车摔坏了难道换修不起?说什么‘换个待在办公室里的文职也不错’,还瞎扯什么近几年手机导航功能越来越离谱……我觉得他扯得这些理由才叫离谱,无非就是觉得送外卖累,想换个轻松的活计嘛!”
顾长雪目不斜视地走下台阶,只在与丁瓜瓜擦肩而过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少管别人闲事。”
“我也不是谁都关注啊。”丁瓜瓜追上来,“顾哥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为了方便过年过节的时候礼尚往来,这附近的店面,我几乎都打通了关系。就这个茶行啊,软硬不吃!我想找关系吧……愣就是找不到门路!这附近几家店的老板我都咨询过了,好像说这家茶行是这条街上开得最早的一家店……”
顾长雪对这些八卦琐事不感兴趣,丁瓜瓜在旁边絮絮叨叨,他就当没听见,只理着口罩的绳结往前走。
巷内不方便停车,司机已经将车停在了更远些的大街边上。
顾长雪沿着长窄曲折的深巷一路向前,每每到了转角处,总会有些恍惚,产生须臾的错觉,好像某个熟悉的面孔会一如既往地阴魂不散,从哪根杆柱或墙角后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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