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雪愣了片刻,眸光从眼尾垂落,望向案牍边那盏摇曳的烛火。
或许是因为入夜点灯对他来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吧,他竟从来没有注意过,究竟是从何时起,对方总会在他在时会点亮一盏烛火。
“那你……”现在怎么又点灯了呢?
颜王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最初……是因为你需要。”
后来……
是因为他愿意。
像是一种隐晦的许诺与宣爱,倘若他不开口,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后来的每一次点灯,都等同于静默地说一句:“他就是我的归处。我愿意为他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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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默然而隐晦的宣告比直白的示爱更悱恻,顾长雪的喉结滚了滚,本就纠葛在一起的手指更用力地收紧,与颜王十指相扣。
窗外的黄沙万里逐渐被萤萤一豆烛火挤出脑海,顾长雪被吻得半眯起眼,陡然不觉得这离程有多么难熬了。
·
从西域到江南,众人又“享受”了一回从热成狗到冷成狗的极致体验。
方济之来送药方时,身上揣了整整四个暖壶,手还哆嗦着往小灵猫的后脊毛摸:“新——阿嚏!新药方配好了。”
来江南的路上,顾长雪就照着左坛长老和贺曲吉的书信,将蛊书分好了。方济之废寝忘食了一路,总算赶在入城前配好了药方。
他将方子往案牍上一搁,抱着猫大胆地挑起车帘往江南城门口看:“这么多官——阿嚏!阿嚏!——吏?”
司冰河无语地把老药师拽回来,阖上车帘:“喷嚏打成这样,还敢吹风,我看你还是不怎么怕冷。”
千面啧舌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怕不是整个江南府衙的人都赶来了吧?比苏岩好,至少没打算整什么下马威。”
这倒也是。顾长雪扫了眼桌案上的药方,还没开口,车外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百官叩拜:“臣等恭迎陛下!恭迎颜王殿下,恭迎定王殿下!”
司冰河脸霎时绿了,总觉得外面那帮子人说的不是“恭迎定王殿下”,而是“恭喜驴子被套上了拉磨的绳”。
为首的官吏膝行上前,小心且恭敬地道:“陛下,二位王爷,臣等已为各位安排了三座府邸,刚好互相临近。这最北边的一座……”
他还在介绍呢,车里的方济之已经嘀咕起来:“三座府邸?那我肯定是跟王爷一道住的了。”
不管怎么说,明面上他还是颜王的人,立场还是得站清楚的。
来吸猫的小狸花立马仰起头:“那我和方爷爷一起住!”
“什么?不行。”司冰河的眼神刮向颜王,跟方老一起住岂不等同于跟颜王一起住?“小狸花得跟我住。陛下也得跟我住。”
“……?”颜王缓缓转过眼神,“陛下为何‘也得’跟‘你’住?”
场面一触即发。
半息后。
场面已然失控。
“……”顾长雪不明白人家好端端地提供了三座大宅子,这群人怎么还能吵得像夫妻离异争俩娃。
第八十六章
“娃”不是很想被争,揉着额角独自下了车:“重一。群亭派的门派驻地在哪?”
他准备先去了解一下当年江湖之乱的情况,顺道要是能借住,他干脆住在群亭派算了。那三座宅邸就让给这群人慢慢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跪着的官吏笑容顿时一僵,战战兢兢道:“臣等安排的宅邸……不合陛下的心意?”
那倒没有,他只是想躲个清静而已。顾长雪停住脚步,转回身姑且安抚了一句:“朕——”
“噗!”
是官吏们齐刷刷将头猛叩进雪里的声音。
“……”顾长雪被这大型狐狸捕食似的愚蠢场景震得止住了话头,半晌才抬头往马车的方向扫了一眼。
颜王没跟下来,那这群人在磕什么头??
有几个人浑身都在打哆嗦,顾长雪没忍住走过去:“你们……怕朕?”
“怕、怕怕……不不不怕!”那几人快抖成雪地里的兔子了,肉肥油多的那种,“陛陛陛下雄韬伟略,权略善战,进能令颜王上交虎符,退能涤荡京都佞臣……”
顾长雪被这一通马屁拍得下意识蹙了下眉,紧接着突然意识到这群人在怕什么了。
离京之前,他凭一纸调令,将京都主事的官统统换了一遍。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人本就是严正廉直的脾性,又得了皇命,短短一个月不到便将京都赫赫有名的大贪官们查了个底朝天,三天前才托了驻京的九天将搜集到的诸多罪证递送过来,请示他该如何处置。
其实按照顾长雪离京前给这些人调的职位,他们大可以直接处置罪臣。之所以还特地请示,是因为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
自泰帝当政,至颜王擅权,这群贪官污吏肆无忌惮地在京都、在朝堂扎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根,拔出萝卜带出泥,单是为了送罪证,京都就出了三辆马车。
反观顾长雪的回信,却极为简洁。
通篇只有一个字:斩。
于是。
景元三年,八月十八。
午时一刻,燕京午门前押来了一百零七十四人。侩子手连换了六把铡刀,终于将这些盘踞在京都二十年有余的畸瘤,一口气斩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日,血流长街,人头如泥丸在地上滚动。来回禀的重九说,即便是百姓,看到最后也都纷纷惶恐地离开了,只怕未来陛下的名声未必比颜王好听。
顾长雪却觉得不错。
好名声换不得群臣敬畏,朝政清明。他不需要仁君的虚名,只希望能在退位时,交给司冰河一个算得上清晏的江山。
顾长雪的目光从这些明显是做恶心虚的官吏们身上划过,收起了原本安抚人心的打算,转身走向原本为小狸花备的马车:“重一,驾车。去群亭派。”
他扶着门踩上车辇,刚进车厢坐下,车帘外又拱进一颗脑袋。
千面满脸心有余悸:“我、属下跟陛下一起走。”
太可怕了,他就是离车厢比较近而已,差点被那几个人拽住评理。幸好他眼疾手快,一下把重三顶到自己前面,才得以脱困。
不远处传来重三怒喝千面的叱骂声,千面佯装没听见,厚着脸皮钻进车,一屁股黏住座位:“陛下,属下跟你说说群亭——诶,诶!”
有人勾住了他的后领,将他往后生拖了几寸。
千面一顿扑腾,扭过脸刚要骂:“谁他——王、王爷……”
他霎时怂了,乖乖被颜王拎到车辇上,正巧跟站在车边的重一对上视线:“……你怎么下车了?”刚刚不还坐在车辇上吗?
重一黑着脸爬回车辇,不想描述自己刚刚是怎么拦颜王,又是怎么被丢下车的,只拽着缰绳振了一下:“喝!”
马车行进起来。
顾长雪靠在窗边,睨着不请自来的某人:“不跟他们吵了?”
“没吵。”颜王神色平静地粉饰自己的言行,“只是讲道理。”
况且人都跑了,吵有什么用?
顾长雪微微屈指遮了下唇,掩住差点没忍住的笑,声音乍一听依旧冷淡:“千面刚准备跟朕说群亭派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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